拿到了那火炮的草图,出了柳家宅子,柳伯言说有事要暂回府里一趟,一旁跟着的胡人长随却拦下了他,笑着说道:“现如今这草图既已得到,应立马呈上给大汗才是,什么事能有此事重要,柳大人说呢?”
柳伯言眼瞧着那长随,便点头笑了,一壁往前走,一壁道:“甚是!甚是!”
站在柳伯言旁边的长随摆了摆手,两侧跟着的胡兵便直把柳伯言给看护了起来。
柳伯言见此,却也不慌不忙,悠闲的将手里拿着的草图悉数一卷,鼓鼓的塞在了怀中,往前走着,仰头看了看,马上要到正午了,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停在了软轿旁,跟过来的长随来给打帘子,柳伯言笑了笑,一时将手轻搭在了那长随的肩膀上,问他道:“我瞧着你有点打晃儿,若说眼熟,还不曾,若说不相熟,又在哪里见过。”
那长随并不搭言,只微微躬身道:“请柳大人上轿。”
柳伯言点了点头,踩着跪在地上的齐国普通劳力汉子,上了轿。
往皇宫方向走,柳伯言坐在轿子里,便是把怀里揣着的草图拿了出来,先翻着边角查了页数,后又一张一张的细看。
半个时辰眨眼过了,快到皇宫时,柳伯言复又把草图收了。掀开帘子,吩咐人按老规矩走西边角门进宫。
“我想起来了。”柳伯言掀开了帘子就没放下,探出半个身子和跟在轿旁的胡人长随说话,“上个月在十一王子府,我见过你。你是十一王子身边的人,不知我看没看错?”
虽被认了出来,但那长随也不甚在意,死沉着一张脸,冷冷的道:“大人好记性。”
柳伯言一声假笑,又仰头看了看天边,耀眼的太阳挂在正中央——午时。
正是芮禹岑讲完学出宫来的时刻。
到了西边角门,下了轿子。
柳伯言便是伸起了胳膊,眼看着先时魏楚欣不小心溅在他身上的墨汁,不疾不徐的对身旁长随道:“才看见,衣服怎么还脏了呢,这样不得体如何见大汗,你这便折回府上,给我另取一身来,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那长随听了却迟迟不肯挪地方,握了握斜挎在腰间的刀柄,道:“柳大人这次立了大功,大汗怎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向来不声不响,花花肠子没有脾气的柳伯言却一反常态的怒了,回身指着那长随的鼻子用胡语大骂道:“是我去面见大汗,还是你去面见大汗,眼下衣不得体,大汗一旦怪罪下来,谁承担得起?”
那长随倒是没想到柳伯言会发怒,阖了阖眼睛,因想着这齐国汉奸颠倒黑白嘴上功夫尤是了得,现下拿到草图又着实立了功,忖度了一回,最后微微躬身像柳伯言道:“那大人暂且等一等,属下这就回府去取来。”
一就是撕破了脸皮,此时柳伯言也没什么好脸色,摆手道:“去吧。”
只等那长随带着两个胡人才走,这芮禹岑就打西角门出来了。
芮禹岑离老远就看见了柳伯言,一顶轿子停在了门口,身边簇拥着十来个佩刀的高大胡人。
“巧啊,芮兄,今儿又碰上了!”两人还有百步远的距离,柳伯言就作揖高声笑着同芮禹岑打招呼。
芮禹岑便不自觉的捏紧了怀中抱着的几册医典,内心道了一句倒霉。
只等给收门的胡兵交了牌子,芮禹岑回柳伯言的话道:“柳大人进宫?”
柳伯言点了点头,痞笑着说:“瞎忙呗!”眼睛往下一扫,看着了芮禹岑怀中抱着的书,“又拿书回去读,昨天的都读完了?芮兄看的可够快的!”
芮禹岑陪着一笑,但见着柳伯言没有下话了,他便朝其行了个礼,打算蒙混过关。
“站着!”柳伯言却是一板脸,“芮兄看的都是什么书啊?”
芮禹岑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胡语的着述。”
“是么?那可正好了,我也想学学呢!”柳伯言说着,便抬起胳膊指着旁侧给守门胡兵遮风避雨的岗亭,“这大日头底下的,阳光怪足的,觑觑个眼睛难受,走,咱们进里面瞅瞅去。”
一时将里头的两个胡兵撵了出去,柳伯言翘着二郎腿坐在了桌案旁,摆手示意后面挪挪蹭蹭跟进来的芮禹岑关门。
芮禹岑镇定的将门关了上,硬着头皮没等走到柳伯言近前,就猝不及防的被柳伯言一欠身夺下了那几册医典。
“医略图要,”柳伯言低头漫不经心的随便翻了几页,抬起脑袋看向芮禹岑笑着,转而用常州话说:“芮兄也研究这些个,昨儿到楚儿那里,倒见着她桌子上放着几本,也是这鹅黄锦缎布包着的,这么回事啊?”
“是不是一套啊?你从宫里倒腾出来的?啊,芮兄?”见芮禹岑白了一张脸,柳伯言便是从怀中掏出了那二十几张草图,以及事先就备在袖子里的炭笔和木尺。
……
芮禹岑是抱着几册医典走的。
临走时见着那胡人长随服侍柳伯言在岗亭里换衣裳。
“芮兄慢走啊!”柳伯言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对芮禹岑笑着说道。
语气轻松,又带着几分揶揄。
芮禹岑眼看着他,怎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七八年前年的事来。那时候在隋州,正经是他花天酒地,浪荡放纵之时。
一掷千金的败家子。
七八年过去了,曾经那般舒朗的圆脸,怎变成现今这般青白消瘦了。
芮禹岑作揖道了一句:“再会。”
两个字结束了这最后一面。
往宫门外走,柳伯言在岗亭里和那胡人长随的话隐隐约约的飘散着。
“以后跟着我混吧,你主子十一王子他不和大汗的眼,现今得了这草图,大汗势必高兴,跟着我混,我提拔你……”
芮禹岑稳步走出了皇宫,一时走在街上,混在人群中,他便紧紧的捂着怀里的东西,发了疯一般的往磬醉总铺子跑。
跑到匾额下面险些和迎面出来的伙计撞个满怀。
那伙计眼见着芮禹岑眼眶微微发红,脸上发青发白,喘着粗气,便以为他也得知了消息,抬手往院子里侧指了指,叹了口气道:“大人也听着消息了么,尸首才抬回来,东家吩咐先搁置在院内墙根下了,通知了他家人,等着来守尸呢。”
芮禹岑睁大眼睛问道,一时没听明白,定了定神,问:“什么尸首?谁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