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回 武周王捐资造大佛 舍利子装痴点真身

话说天后率百官出东门十里之外恭迎法师义净,洛阳城内人声鼎沸,不可断绝。朝廷派十万御林军沿途护道,不让百姓接近。洛阳女儿见了义净容颜,更是使劲惊呼,巴不得把心吐出来给他。原来义净乃南华真人转世,故五十三岁了还似十七八岁的容颜。

但见他头戴五佛冠,身受上品袈裟,手持十二环禅杖。正步走来,行动刚健,意志超强,眼神中慈悲,世界里祥和。后面随行弟子,搭衣服色,牵骆驼,载佛经而来。

义净先拜太后,太后手执义净,同坐龙辇,百官簇拥着回宫去了。上阳宫内,月色静美,庭院之中,芳草萋萋。正是那:

良宵今夜有,美人酌白酒。吟风弄月诗中事,洞房花烛好双修。皇家夜色早,怨气胸难扫。幸有三光日月星,留得好景遣抒情。嫦娥今始笑,凭栏禅意照。圣母真人破镜圆,夜凉如水水如澜。

对月亭中,太后与义净品茶赏月,诉说离愁别恨。太后拉着义净手道:“五十三年了,多少人事淡出我的视线,但惟有你张文明时刻住在我的心中。论起来你还是我的夫君。那时候你刚出生,我就已经十一岁了。你我两家乃世交,你父亲将你和我订了一对娃娃亲,尚有联姻文书为证,可是你的生日竟然是。”太后欲言又止,接下来的事已深藏在暗含无限沧桑酸楚的双眸之中。太后在朝堂之上尽显阳刚,此时此刻才释放女子情调。月光下的她泪光晶莹,怀抱义净深深自责:“是我害了你,如你不入佛门,或许已儿女双全。”

义净起身,顶礼双足,向太后拜了三拜道:“臣能残存,全仗太后。臣已身许佛门,不作俗尘之虑。娘娘洞察佛法,必能悟道。”

夜色朦胧,微风四起,太后为义净加衣,无话可说,闲问了几时取的经,经过何国家?风土人情等。义净回道:“咸亨二年由广州,取海路,经室利弗逝,至天竺,参拜鹫峰、鸡足山、鹿野苑、祇园精舍等佛家圣地。先往烂陀寺勤学十年,后又至苏门答腊游学七年,前后十八年,历经三十余国,带回梵本经论四百部。至于异域风情,除服色,饮食外,并无甚大差别。”

太后低问:“外国女子何如本国?”义净回:“俱一。”

太后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知他是大德高僧,乃切入主题,问义净:“文明此番取经,可有《大云真经》,或有女人称帝之经否?”义净答之俱无,太后垂眉低叹,义净道:“听我弟子说,娘娘时常做恶梦,夜不安寝。”太后道:“总梦到妖邪作祟,幸赖佛祖所救。频频如此,不知何故?”义净道:“愿效太宗皇帝作水陆法会,超度亡灵,解灾渡厄,祈求太后福寿长存。”——八月二十五日卯时二刻为吉日,遂定于此作超生大会。

太后闻言,喜上眉梢道:“我愿以佛为证,以月为盟,与你结为姐弟,以证此功。”义净从之,当下立香炉,先拜佛,后拜月,共八拜也——从此,义净呼太后为御姐。

太后道:“七夕过后是你的生日,我要送你一份礼物。”义净问什么礼物?太后道:“我要为你造一尊佛,而且要以你的模样造佛。”义净直道不可,太后非要如此。义净道:“御姐非要如此,臣弟无法。只是不知如何命名?”太后道:“就叫文明大佛。”义净再三谢绝:“不可,臣弟之于佛法,尘埃而已。此举是害我也,以后当无好僧人也。不如就叫卢舍那大佛吧!”

次日,太后召画家吴道子为义净画像,令能工巧匠以像造之——共须花费银钱三千万。太后因虑花费巨大,乃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钱以助其功。

时任户部侍郎兼同平章事狄仁杰呈本上奏,上官婉儿接了仁杰本章,侍立太后旁,字正腔圆,当朝念曰:

今之伽蓝,制过宫阙。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游僧皆托佛法,诖误生人;里陌动有经坊,阛阓亦立精舍。化诱所急,切于官征;法事所须,严于制敕。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列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虽敛僧钱,百未支一。尊容既广,不可露居,覆以百层,尚忧未遍,自馀廊宇,不得全无。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岂欲劳人,以存虚饰?比来水旱不节,当今边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

赞曰:

造佛钱向百怜贫,国老书呈奏苦音。

自古皆传神断案,岂知公意在民心!

话说上官婉儿念毕,武三思、武承嗣二犬儿狺狺狂吠,咬了个猝不及防。武太后知仁杰乃忠臣者,乃道:“狄卿所陈者,乃教我为圣贤,当准之。”

太后话虽如此,言不奉行。把狄仁杰调往江南做巡使。便又征集百姓十万在龙门石窟造佛,又亲自出钱二十万资造。

她以为走了狄仁杰,无人作魏征。不免心生得意,告与群臣,群臣皆赞。唯有一人出来反驳,那人便是陪戎校尉张延珪,陪戎校尉乃是九品散官,朝堂上最卑微的芝麻小官。只见他从各高官大臣屁股后面层层走近,呈本启奏,上官婉儿接本念曰:

佛以觉者为义,因心而成。不一定以诸相方见,经上也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菩萨所作福德,不尽贪着,因为有为之法,不足为高。况且动工营建大兴土木,那时州县征输,星火逼迫。人民有的谋计无所,或者粥卖以充,结果是怨声载道,和气不治。这哪里是佛陀所标喜舎之义,不憨蒙愚而夺其产乎!况且边朔不宁,军装日急,天下虚竭,海内劳弊。关于兴做佛像之事,尚请太后慎之重之。若以时政而言,应先边境蓄府库,养人力若以佛教而话,则应救危苦,灭诸相,崇无为,伏愿太后察臣之言,行佛之行,务以理为尚,无以人废言。

念毕,武承嗣、武三思携群臣辱骂张延珪,令拖出斩首。太后止之,盛赞曰:“太宗有魏征,本后有延珪也!”随后赐以金帛不提,武氏表面答应不再建佛,背地却暗地施工。

二十五日卯时二刻,福先寺举行水陆法会,此时天色尚暗,但寺院内外早已汇聚天下高僧,好不气派:

角宿星辰过地,婵娟静影沉璧,树上飞禽不出,林间走兽如猪。万籁无声之际,玄音出于福寺。幢幡宝盖之下,烛光香火之中。设三十六内坛,七十二外场。内坛供奉毗卢遮那佛、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三像。两列十万诸佛,百万菩萨,千万揭谛。坛上放铜磬、斗鼓、铙钹、手铃,坛下罗列香花、灯烛、果品供物。外场供观音菩萨、日光菩萨、月光菩萨、十大弟子。下置供桌,供桌有四台。为主法、正表、副表、斋主用。上聚天下高僧合诵《药师经》、《金刚经》、《金光明经》、《妙法莲华经》、《佛说无量寿经》、《观无量寿佛经》、《大佛顶首楞严经》。梵音直上九重天,只听得玉皇难安,王母心烦。劳心者辗转反侧,劳力者捶床捣枕。人间万姓真戒懒,闻声点醒意阑珊。

诗曰:

大周皇帝起迟明,义净高僧坐五更。

三障久因贪欲广,四恩长报大德成。

佛陀不必经中觅,功果全于脚下争。

行善一分身自在,莲花便向我心生。

却说直场四健向西天灵山如来佛祖处禀告北龙神洋实情,如来屈指一算道:“天地有年,岁月无声,五十三载已去。南华真人正为那东陵圣母举办超生大会,此时正好渡他,叫他苦涉千山万水,径往南兽神洋之地。行程九万六千里,历九九八十一劫。往观音尊者宝刹珞珈山普济寺求取真经。我待叫观音菩萨往洛阳福先寺点化取经人,又恐观音菩萨古道心肠,为之低眉,白送我佛门至宝。”

引得那三尊四圣七菩提二十五菩萨、俱跪足佛祖周围,齐问我佛曰:“世尊无量,敢问是何佛门至宝?请世尊不吝展览,让弟子拙眼一观。”

但见如来巨手一挥,便现出六样宝物。乃是袈裟、禅杖、钵盂、三样嘎乌盒,每盒置一精巧桃花石,每石分别镌刻一字。乃权、利、势。大众近前观看,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如来解说道:“此袈裟是我在菩提树下成佛之后,燃灯佛祖亲赠。上有九个“融”字,故称九融袈裟。”众罗汉展开袈裟,果然看见九个“融”字。如来用手一抹,融字便不见了,只剩白布一片。问故?如来道:“心不可生杂念,如物不可添多彩。物白心净,方可成佛。”——所以这袈裟又叫白玉袈裟。

如来又指禅杖道:“此乃十二环禅杖,乃色界天王赠送。”又指钵盂曰:“此乃四棱石钵,是四大天王所赠。”又指向三种嘎乌盒上曰:“此乃伏魔宝石,一样三个,分为权、利、势,能化作三座大山,各有镇心真言一篇。南游路上魔障重重,如遇法力高强之妖魔,可收降一二,与那取经人做个徒弟。”舍利佛问道:“未知取经人徒弟之数。”如来冥神不知其数,叹道:“可惜我玉佛盆与玉帝做了交换,不能未卜先知。”正惆怅间,突然天降吉祥,日月普照。十二神将,七千药士恭迎着东方净琉璃世界教主来了。但见他丈八金身,百千螺发,身披七彩佛衣。左手执无价珠,右手结三界印。左右追随日、月二菩萨。

如来见了,携大众下宝座齐唱佛号。教主却唱道:“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大众诧其所言。如来顶礼拜问:“教主何背佛唱道?”教主笑道:“贫僧在你灵山脚下看到一条小蛇盘旋在大象跟前,频频张口,意欲吞啖。”如来法眼观其意念,已然知晓来意。便说出心中所想,教主解说道:“那西天路上的近事男女还不足么?你下凡一次,沾染亿万尘垢。听我一言,天下无佛才是佛。适才汝等皆唱佛,独我唱道,此我所谓唱道成佛者也。”如来未解其意,只恳请他为南游取经人物色徒弟。教主盘腿自饮道:“我闻你爱与人打赌,且只赢不输。前者与金猴赌掌中离地,后者又与白猿赌掌中题字。今日可否与贫僧赌一局,若南游经成,我在你门下修行。若不成,请佛祖再世为人,从头修炼。为公平起见,贫僧就为你举一取经使者。至于取经人选之数,贫僧五年后当会说明。”如来合掌恭送。

东方三圣去罢,顶上金翅大鹏困倦,双翅扑腾,脱落三根羽毛,遗在如来掌中,化作三枚穿心钉,如来吩咐舍利佛将此宝赠予袁空幻。舍利佛不解道:“想斗战胜佛取经之时,世尊尚且无一物相赠,今区区一小猿,何劳世尊频频相顾?”如来道:“斗战胜佛,小辈也。若非我故,造化不居其下。”

却说义净汇聚天下高僧做水陆大会已有一月有余,洛阳儿女怨气纷纷,说什么半夜经声吵得他不得安睡,又有闲言说道:“这武太后想当皇上想疯了,这水陆大会,从凌晨做到傍晚,一滴水米未进,还在那虔诚念佛。就是太宗皇帝举办的水陆大会也没这久的,到底是妇人,不知深浅,自古以来哪有妇人为帝的?注定白忙一场。”

这天超生大会接近尾声,义净讲了一段《华严经》,太后听罢,感触非常,当即写下偈语: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义净闻此偈语,如获珍宝,题于《华严经》扉页。太后复问道:“御弟可知何处有《大云经》?”不待义净回话,只听得对面喊:“卖《大云经》了,有《大云经》卖了。”

太后向河对岸看去,见那厢高台阶坐着一个长头鬼,以为是王皇后、萧淑妃,吓得大惊失色。那疯婆子便把头发挽起来,早被御林军抓了过来。依然高叫:“卖《大云经》,可以使女人称帝的《大云经》。”百官、众僧都道她疯了,要赶了她。

太后上下打量,见她拿柴棍子挑着一串鞋,男男女女的样式。武太后近前道:“你敢是卖鞋的?如何说卖经的?”疯婆子将鞋丢了,坐在地上抠脚拔牙,笑道:“真是卖经的,只怕那人买不起。”众人多是大德高僧,见她疯的不成体统,都拿脚踹她。

太后退了众僧,只叫义净上前。独问道:“哀家自是有钱,但不见你经书,如何肯付钱给你?”疯婆子起身,拍了拍土,自怀中掏出一包疙瘩,抖了抖,却是二十四块烂布条。疯婆子道:“要经书容易,先买了我这袈裟。”外围的大臣名僧都议论疯婆子,都恨的脸上皱起疙瘩。太后一心要得真经,自问:“你这哪里是袈裟?”只听她讲:“二十四道烦恼破,福田广种布施来。”太后听她有些玄机,紧问道:“你这袈裟卖多少钱?”

疯婆道:“不贵,不贵,三千万。”一听‘三千万’,惊的四座张牙咬指,辱骂那疯婆子。太后更不迟疑,当场叫人奉上三千万。婆子拿麻袋接了钱,将二十四块布条奉给太后。太后捧在手中,一股汗臭气随风散发。太后越过义净,叫了一个大嘴和尚试穿袈裟。婆子上前一把夺回,道:“我这袈裟认人,有个三深三浅的章。”太后问:“何谓三深三浅?”

婆子说:“业深者、怨深者、念深者谓三深。德浅者、行浅者、识浅者谓三浅。若有人沾惹此三深三浅,虽花重金购得,却不可穿,穿则必有祸。须是内外兼修、表里如一的道德高僧方能穿得。”边说边把目光投向义净。

太后看出其意,乃将破烂袈裟转赐义净。

那婆子正要走,却被天后拦住道:“袈裟已买,如何不给经书?”婆子又拾起挑鞋的烂柴棍子,双手奉上道:“你若再将我这禅杖买了,我便给你。”武三思、武承嗣戾气大发,不顾一切要将这疯婆子打杀,无奈被太后斥退。太后强打精神问到底:“你这禅杖又该多少?”婆子磨牙倒齿,笑嘻嘻说:“偷来的,也不贵,一千五百万随缘了。”

众人听说这个数目,纷纷请旨诛杀此妪。花一千五百万就买根烧火棍?更有那不第的秀才,听了这等怪事,写成小说野史,博人眼球,贴补五脏庙。有诗为证:

智慧第一称舍利,巧装婆子度凡尘。

世间浊眼难识货,还把隋珠捧圣人。

太后笑道:“你这禅杖有何好处?”婆子道:“若我这禅杖好处,有诗为证:

声闻四谛不痴迷,口诵三乘内外齐。

置顶举禅心好静,竭诚敬畏怎能低。

复诗曰:

禅声一响便来缘,乞食斋僧上万千。

水远山长皆可度,狼虫虎豹避无边。

太后闻言,又出钱买了。接过烂柴棍子以禅杖之名转赠别僧,疯婆子又夺过来说:“我这宝贝禅杖也有性情,必要追随五根五力的高僧,若庸僧拿去,也一样遭横祸,牵累朝廷。”义净见婆子说出法门刚要,知她定非凡人,乃上前请礼,问道:“施主,敢问五根五力何解?”

婆子乃舍利佛所化,当然知道五根乃信根、进根、念根、定根、慧根。五力乃信力、精进力、念力、定力、慧力。婆子不说破,只将禅杖交到义净手里,冲他嘿嘿一笑,露出黄牙菜饭之口,疯言疯语道:“所谓五根,就是一根、二根、三根、四根、五根。所谓五力,就是大力、二力、三力、四力、五力,亏你还是高僧,原来不懂得数数。”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太后周围已有人提了灯笼,僧人们举着蜡烛。疯婆子得逞后,跳起来就往义净光头上敲了一下,道声:“天黑了,走也。”太后尚在恍惚之中,武承嗣、武三思及众大臣吆喝着抓捕疯婆子。

随着人群混乱不堪时,天上却万道金光,中游神龙彩凤。百官、众僧回头一看,那金光龙凤出自义净身上。太后也瞧得,那二十四块破布条成了件玉袈裟,烂柴火棍成了十二环禅杖。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禁不住顶礼膜拜。忽然,夜空中降下一位佛陀弟子,但见:

身高三米,顶天立地。两耳垂肩,手长过膝。目如舍利鸟,故名舍利子。故土摩伽陀,论师提舍父。母怀舍利佛,智能异常人。八岁观经遍,辩论无与敌。无人可为师,拜之如来下。智勇双修敌外道,精心敕建祗园舍。六十小劫开天眼,智慧第一秋露子。

话说舍利佛空中显圣,惊的洛阳城善男信女、君君臣臣俱都下拜,口诵:“南无阿弥陀佛!”这正是:

一人得道举升天,十万臣民皆下拜。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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