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这边将张管营杀了.刚刚割下头來.就见里面有人出來.王庆回身将厅里的灯一并扇灭了.到了门口候着.只听得吱地一声.两扇房门被推开了.一片灯光漏进來.灯影晃悠之下.那后面便是一个小厮.王庆抬脚.猛地从侧边照着那提灯的小斯一脚踹了过去.那小斯连身带灯一并跌去.扑在地上.灯火也灭了.
庞元未进门.只道是张世开在门口.将那小斯踹翻了.他便好声好气地道:“姐夫.你为何打那小斯.”正要上前來劝.不想被王庆抢上前來.一把扯住一领.在暗地里照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庞元杀猪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王庆连捅了几刀.一把揪住头发.一刀割下头來.
庞氏听得外面喊声凶险.急叫丫鬟点灯.一同出來看看发生了何事.王庆看见一个女人出來瞧见了他.此时杀的性起.正要上前來一并杀了.那庞氏见王庆凶恶满身是血.失声大叫起來.不等王庆持刀跑过來.便见庞氏背后冲出十多个亲随守卫.都执器械.一发应声冲过來.
王庆见惊动了府里的守卫.顿时有些慌了手脚.砍翻冲上來的两个.靠着不要命的杀劲.夺路而去.也无人敢上來拦他.王庆一路狂奔.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尖刀.藏在身边.见后面沒人再追上來.这才稍稍安心.听得更鼓响时.已是三更天了.王庆乘那街坊人静.游走着胡同小巷.踅到城边.那新安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就被王庆越城逃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同得两个丫鬟.躲过一劫.但也被吓得半死.庞氏觉得不对.在人的搀扶下.往那厅里去.她先在门口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身子又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鬟都脸色惨白.面面相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十八颗牙齿在红唇里打颤半晌也说不出话來.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來.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只见二重门里.又看到被杀死的张管营.那小厮跌倒在地.尚有口气.口中吐血.眼见得还有的救.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來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疋彩缎.抛在地下.众人齐声道是王庆.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
这事已经传出.顿时轰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有血污衣服.细细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差人搜捉.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沒去处.一面差人教守城军士看紧四门.点起军兵、缉捕人员和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查搜捉凶人王庆.
城门关了两日.挨家挨户.逐一排查过了.也无王庆的影迹.州尹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王庆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的赏钱.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新安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忍着冰凉刺骨.渡水到了对岸.心中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如此行装走不得原路.近处却往哪里去躲躲才好.”
此时是隆冬将尽.星光下勉强看得出路径.王庆当夜走过了三四条小路.生怕官兵缉捕.躲在荒凉之处.歇了两个时辰见并无官兵追來.方才敢捡着条大路走.急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二三十里.却不知不觉朝着南方走.望见前有人家稠密之处.王庆饥肠辘辘.摸到身边尚有一贯钱.便硬着头皮也要冒个险往那里走一遭.好歹买些酒食吃了.再打算下一步.不多时.走到市里.天气尚早.酒肉店尚未开张.只有朝东的一家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的.而门儿却是半开半掩.
王庆无路可去.好不容易抖胆进來.不能沒有半点收获.当下咬牙上前.“呀”的一声推开那半扇房门进去.只见一个人尚未梳洗.此时.正从里面迎面走出來.王庆看时.却认得这个人乃是他母姨表兄范全.他从小随父亲在济源生活.因此就用钱活络充做当地的两院押牢节级.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曾在王庆家住过几日.
当下王庆心里一喜.连忙叫道:“哥哥别來无恙.”
这一句可将范全叫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道:“好像是王庆兄弟.”只是.范全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王庆见左右无人.扑通一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
范全慌忙扶起道:“你果真是王庆兄弟么.”
王庆摇手道:“嘘”
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的袖子.扯他到客房中.这儿恰好是范全昨晚刚租的独宿客房.范全悄悄问道:“兄弟何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言.将那前前后后如何吃了官司一事.述了一遍.次后说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范全听罢大惊.心里踌躇着思量了一会儿.有了定数.便急急的梳洗吃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扮作军牢跟随的人.离了饭店.投奔济源城來.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之令.差往此处投递书札.昨日方讨得回书.因天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弟正在此处.又做出这般的事來.”
那济源城离新安不是甚远.隔着一条大河.却分属两地.济源不归河南府的管辖.属于孟州的地界.范全带着王庆.夜息晓行.潜逃到了济源城來.范全想着王庆脸上的金印.今后必然是个祸害.幸好当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的名.几番用重金交结他.才学得个医疗金印的法儿.是将毒药在王庆脸上点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才过得两日.新安城行文挨捕凶人王庆的文书就到了济源城.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王庆说知:“城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买下的.如今顾着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兄弟你到那里躲避几日再说.”范全等到黑夜时.引了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也把王庆改姓更名.叫做李德.
过了十余日.绿林军三败高太尉的消息犹如春雷一般传遍了州府.官府挨捕的事.也就变得虎头蛇尾.前紧后慢.经过这几日的调养.那疤痕也消磨下去了.基本看不出來了.王庆脸上沒了金印.也渐渐的敢走出來闯荡了.他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小日子也过得很是滋润.投奔绿林军的事就此又搁浅下來.听说高俅落在了绿林军手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欢喜.要是蔡京被抓着.王庆倒是要拍手称快了.
王庆正在草房内坐着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闹欢之声.王庆好热闹.便走出來问庄客.何处这般热闹.
庄客道:“李大官人.您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段氏兄弟.从本州花钱雇了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般品调.那粉头是从西京來的.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地看.大官人何不到那里也瞧一瞧.”王庆听了这话.哪里耐得这等寂寞.当下披了衣裳便迈开步子來到定山堡.
王庆闯到定山堡.那里有五六百户人家.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那时粉头戏子还未上台.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在那里掷骰赌钱.那掷色儿的玩法.非止一种: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窝儿等等五花八门.那里还有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五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或推搡叫喊.那输了的.脱衣典裳.也要去翻本.可到底是个输.那赢了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到头來也沒赢几个.不说赌博的光景.还有些村姑农妇.丢了锄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的脸.露着黄讪讪的牙.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來.想看看一样都是爹娘养的.她如何就能这般标致动人.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过來看.把那青青的麦地.踏光了十多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