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来迟了

昨夜的细雨让天气多了些清朗,房顶的砖瓦飞角上,凝聚的水珠被日光照的晶莹剔透,垂垂欲坠,凉丝丝的风中弥漫着清新的湿润感迎面吹来。

人流交错的云霄街上,一袭淡青色长衫的翩翩少年,玉面迎风迈着洒脱的步调,从容不迫,吸引着路人纷纷回眸。

那温润如玉的少年,眉目清丽透亮,青丝如墨随风飘摆,精致的发冠在阳光之下略微闪烁。

林清瑶嘴角忍不住浮出笑意“唰”的一声脆响,展开手中的折扇,随意扇了扇,陶醉在自己女扮男装后,那玉树临风的模样中。

她沿街漫步,很快转到拐角处,视野中出现一间老茶肆。门口一张破旧的青布茶幌,随风微微摆动,几个伙计正在门口吆喝着生意。

对比繁华的云霄街,茶肆在角落里显得并不起眼,但因茶水便宜,来往的茶客不绝,谈笑声接连不断。

茶肆的侧墙挨着窄巷,刚好有一块避风的空地,是个摆地摊的绝佳之地。

林清瑶低头寻了寻,随意找块石阶坐下了,撸起青衫的衣袖,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的布巾,那是刚才在文墨轩买的。

她抖开布巾,展露出几个书法字——清儿秘术。又把布巾铺展在身前的空地上,还随手摸了路边两块石头,压住了布巾的四个角。

手中的折扇翻转后,展露出“独家秘术”的字迹,随着林清瑶信手扇动,喷金的书法字莹莹闪烁。

林清瑶回到前世没得选,被蒙面男子掳到千月居后,他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九王府被灭门后自己也被除名,隐姓埋名的偷生,不知能否蒙过杀手的眼睛。

纵然是皇亲国戚依然无处投靠,她甚至没有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之物!

脖子上的青珠成了唯一的线索,假设小师父也在自己的前世?又是什么身份呢?

靠摆摊占星卜卦引起小师父的注意,虽然是个很笨的办法,但不妨一试。只要能与小师父取得联系,她便能离开千月居。

在现世,林清瑶的小师父是个长居山中的清冷少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偶尔受人之托下山化解一些玄之又玄的事。

前几年机缘巧合下,经人介绍认识了小师父,教了她很多奇怪的手诀,还不让她为外人道,小师父将青珠交付于她,或许有更深的用意吧。

一个月后,云霄街方圆百里内,传闻出现了“一语成谶”的如玉少年,神机妙算,化险为夷,且分文不取。

林清瑶每天不间断的日出摆摊,日落而息,名气很快在云霄街附近传开。卜卦问事的人接连不断,求姻缘的,求平安的,求金榜题名,求良辰吉时。

每日过了午后,卜客甚至排起了队,不少卜客见了林清瑶女扮男装温润如玉的模样而心生好感,隔三差五便与她畅谈宇都的新鲜趣事,可林清瑶始终没打探到有关小师父的半点蛛丝马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傍晚时分,残阳正在西沉,淡金的光在流云中层层晕开。

林清瑶目送了最后一位卜客,见天时已晚,正打算收摊离开,突然听到“啪嗒”两声轻响,几块碎银掉在了她的脚旁,被夕阳映得闪闪发光。

林清瑶一愣,心想何人竟如此无理?

抬头看向来人,那人背着落日天色,臃肿的身子泛着淡金色的轮廓,肥润的脸上还留着小胡子,豆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神态看着有些跋扈。

那壮汉斜着眼皮,从上到下打量了林清瑶一番,不紧不慢地从衣袖中悠悠掏出折纸,抖落一下悬在了林清瑶眼前,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道:“小哥,听说你能解玄武煞?解一个给我瞅瞅呗?”

林清瑶深知玄武煞是圈内人流传的术语,这壮汉显然是来摸底细的!

她眼风飘过纸上的字符,那是解不开的死局啊!

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唰”的展开折扇,信手扇动了起来,发丝也随之摆动,她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开口问道:“这位兄台,玄武煞分类繁多,你指的又是哪种呢?”

那壮汉被问的肥脸一愣,脸色有些挂不住,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林清瑶,挑眉细语,清清淡淡,俨然一副清高的少年郎的模样!

他感觉自己被藐视了,心中腾起一股怒气,越看越有种想拎起这个小白脸,揍他一顿的冲动,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大吼道:“你连玄武煞都解不开!还敢在这儿招摇撞骗!?圈里都让你这骗子败坏了名声!老子现在就要教训教训你!”最后一句带着恶狠狠的语气。

说罢,将手中的纸张揉成一团儿,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壮汉的怒吼声如雷鸣,很快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待认出是壮汉之后又匆匆跑开,生怕惹祸上身。

林清瑶顿感不妙,心知是碰上找茬儿的人了,吵不过走为上策,便收了折扇便转身欲走。

哪知此时,那壮汉快她一步,林清瑶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领口就被擒住。喉咙像被卡住般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脸渐渐憋得通红,她脚尖踮地仰着头,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怒吼道:“放手!”

林清瑶没有武功,人单力薄,无意再激怒他,只能拼命的挣扎着,“啪嗒”一声,手中的折扇滑落在地,脚尖儿渐渐悬空离地,整个人都被壮汉拽了起来。

“小白脸!敢跑到老子的地盘抢生意,打你都算便宜了!”壮汉更是气急吼道。

林清瑶懵了,摆个地摊竟无意中断了别人的财路。

她不知江湖的规矩,眼看着要遭人报复,是她想的过于简单了!

壮汉气急败坏地拽着林清瑶的领口,朝眼前的侧墙砸去。

“啊!——”惨叫声瞬间从喉中迸发,头像炸裂般震荡,耳旁似在敲钟,剧痛的发际间忽觉一片温热,鲜红的花朵在额角盛开,血顺着太阳穴缓缓流下。

林清瑶连声惨叫后,脑中一片空白,空洞的眼中彩斑斓,渐渐变得模糊。耳中杂响连连,壮汉的骂声,围观群众的唏嘘声,似是隔了虚空般忽然飘远。

不知何时束发的带子悄然脱落,一头青丝缓缓垂落,遮挡了少女如玉的脸颊。

壮汉憋足了劲把林清瑶甩在地上,飞起一脚踢在她肚子上,瞪着豆大的眼睛,愤恨地呼道:“给老子打!老子最看不惯小白脸了!”

这一脚差点把林清瑶踹得吐出来,她手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不停地顺气,冒了一身冷汗,慢慢抬起寒冷如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壮汉。

话音刚落,巷子里窜出两个小厮,对伏倒在地的林清瑶拳打脚踢,此时的她,像一株被狂风拍打后的残花。

“骗子!想在这儿立足,还得先问问老子再说!”

壮汉刚骂完,忽觉背后一疼,转身怒目而视。

街边一个小男孩正朝他扔石头,瞪圆了眼睛牢牢盯着他,愤慨地冲他喊道:“清公子才不是骗子!你是坏人!”

那壮汉狠狠地瞪了小男孩一眼,怒骂道:“小兔崽子!滚!”

吓得小男孩赶忙缩回了娘亲的腿边,那妇女腾地拎起小男孩,脸伸到他耳边悄悄低语道:“快别惹事!他是这附近宗主的女婿,咱可惹不起!”

说完抱着小男匆匆跑了。

林清瑶倒在地上无力反抗,疼痛像是雨点般落在身上,她强忍着额头传来的剧烈疼痛,白玉的指甲暗暗地抓着地面,牙齿抵住的舌尖,闷吭着咬出一丝血腥,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挣扎着最后一丝理智忍住没哭。

发丝散乱地遮挡在眼前,映在瞳孔中的景象重影连连,耳中嗡嗡作响。

突然间,来自外力的踢打停止了。

隔着凌乱的发丝,玄色的男子靴鞋移到了眼前,干净得一尘不染。玄袍的下幅,金丝绣成的兽纹张牙舞爪像在狂怒,被日光映的熠熠生辉。

林清瑶缓缓抬眼,顺着玄袍的下幅向上望去,见那玄袍男子在她身前停住了。

梁翊辰周身泄出杀气,眼中冰寒,一道阴鸷的命令自唇边发出:“一个不留,发配边疆。”

“是,少将军。”几个暗卫同时应声,随即抽出腰间的佩剑。

那壮汉肥脸一愣,认出是宇都梁少将后,吓得浑身颤抖,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肥头狠命地磕在地上咚咚作响,求饶的声音都在哆嗦。

他竟然打了梁少将的人!边疆地带荒芜,又有繁重的劳工,去了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几个小厮也随之跪地求饶,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少将军饶命!我们……饶命啊!求求您!求求您开恩……”

“少将军有令不得违背!先送到官府即刻实行!”为首的暗卫用长剑指着壮汉冷冷道。

耳边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头顶传来温柔低沉的声音:“我来迟了,小花猫受苦了。”

声音有些耳熟,轻柔得像风一般飘过,融化了林清瑶心中的冰凉。

是他吗?

在听到这声温柔的安抚后,林清瑶轻轻闭上双眼,晶莹的泪珠从眼角中沁出,濡湿了她的睫毛,顺着脸颊缓缓滚落地面。

梁翊辰俯身低头,轻轻地拂了拂她散乱的发丝,那眼神似乎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痛惜,薄唇轻启,他一声叹息,轻得像风掠过。

清儿总是能显示出不同于寻常女子的一面。

梁翊辰深潭的眼眸在对上林清瑶的目光时,瞬间移开了,她眼中溢出的希翼与企盼,她祈盼他是爱护她的人吗?

林清瑶再次见到那张俊逸的脸,心中似有说不出得情绪。

她被轻轻地从地上抱起,转而落入温热的怀中,却不小心碰到了身上的伤,痛得她颤抖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揽着她的力道轻了些许,但那双温热的手却一直包围着她。

梁翊辰抱着她轻盈的身体,剑眉蹙起,脸色阴郁,低头看到林清瑶的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那些拳脚像是打在了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臂弯,仿佛这样才能够保护她。

抬脚踩在地上的步子极其缓慢,每一步稳得不触疼清儿身上的伤。

夕阳的余晖映得晚霞晕染了半边天,沿街的店铺逐渐亮起了灯火,看热闹的人群被暗卫遣散了,少将军抱着怀中的少女,微风荡起二人飘扬的长发,不知走了多久才进了马车。

“回府。”他对暗卫命令道。

马车内宽敞而华丽,软榻上铺着兽皮,空中隐约浮着层冷冽的幽香。

梁翊辰坐靠在金丝刺绣的棉枕上,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把怀中的林清瑶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看着林清瑶虚弱的模样,他倒吸了口凉气。

轻揽过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拿过矮榻边的药箱,很快翻找出一支棕色小瓶,轻轻转动瓶塞子,“砰”的一声拔出,用指腹抵住瓶口,倒出一点药汁在指尖上,轻轻蘸触林清瑶渗着血的额角。

指尖触到灼烧的伤口时略显冰凉,林清瑶的身体不由得轻颤,舌尖咬出“嘶……”的一声,下意识地向后躲去,后腰却被轻轻一揽,稳了稳身子。

“刚才怎么不见你躲?现在知道疼了?”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方才心底漫出的委屈,最终化作了沉默,像一朵娇弱的花无声的盛开。

林清瑶揉着被踹疼的肚子,轻轻地顺着气,无力地抓着的梁翊辰衣襟不再吭声了,任由他为自己擦拭伤口,却总忍不住轻抬眼皮,悄悄看他的脸。

他有着男子张扬的俊逸,下颚棱角分明,唇角微微抿起看起来很冷傲。蹙起的剑眉下,深潭般的眼眸此时溢满了专注,他为她轻蘸伤口时,像在雕琢一件宝物,举手投足都自然流露出优雅。

彼此靠近的距离,林清瑶看得有些出神,心底错乱而急促的跳动着,低垂着眼眸不敢再看他。

见林清瑶没有理会,梁翊辰低沉的嗓音幽幽地说道:“以后……别去摆摊了。”但后半句“有事儿找我”却咬住唇没有说出口。

这一个月以来,梁翊辰知道她偷偷在街上摆摊,但并未阻拦。只是好奇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居然也会江湖上的玄门秘术!

千月居虽然比不上九王府锦衣玉食,可也算衣食无忧。她摆摊不为银两便是有其他目的!

她真的是九王的千金吗?梁翊辰平日里行事缜密,难免心中生起怀疑。

林清瑶心中委屈,别过脸,眼底却透出一丝坚韧,语气中含着几分怨气说道:“我林清瑶才不是养在香闺里的傻子!我有……我有我想做的事。”支支吾吾得不知该如何说。

梁翊辰擦药的指尖顿了顿,但没有接话。

他当然明白她话中所指的意思,可是如今清儿已被除名,他把她安顿在千月居才能护她周全。

“还伤在哪里了?”梁翊辰的视线在她身上看了个遍,不方便动手脱下衣衫察看,便只好问她。

林清瑶玉脸微红,垂下眼眸有些不好意思,清泠泠的声音回道:“多谢少将军搭救,清儿并无大碍。”

她全身都在疼!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可又说不清到底疼在哪,除了额头见血,身体倒无外伤。

见他蹙起剑眉以为是生气了,虽不知为何生气,好在道谢也不失礼数。

这句道谢入了梁翊辰的耳,似要和他划清界限,心中顿时涌起一丝不悦。

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撩开她的袖?,目光所及,莹白的手臂上几处淤青着实显眼,侧面还有些细小的伤口。

“嘶……有点疼。”手臂被突然他拉过,扯动了痛感,林清瑶柔弱的身体也跟着轻晃了一下,疼的倒吸了口凉气,眨了眨灵动的眼眸,看起来像只眼巴巴的小花猫。

梁翊辰放轻了手中的力道。

从药箱中拿出白瓷小罐,拧开盖子,用手指蘸出些褐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莹玉的手臂上,指尖缓缓的游移在几处淤青之间,轻轻地摩挲。

林清瑶撅着小嘴,轻轻吸了一口气,委屈的低语道:“轻点,疼……”说着就要抽回手臂。

梁翊辰见她身子又往后躲开,心中掠过一丝难过,从小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些苦,情不自禁地柔声道:“别乱动,再忍耐一下。”

抹完药,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林清瑶清澈如水的眼睛,见她羞怯的低下头不再看他。

梁翊辰深潭的眼眸微微一怔,又见她如玉的脸颊飞起一抹红晕,以为是冒犯了她,又开口说道:“先涂上药膏,暂时缓解一下,等到了将军府再让张大夫给你看看。”

将军府?

林清瑶粉唇轻启正想说些什么,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她一个没坐稳,扑到了梁翊辰的身上,疼痛感瞬间袭卷全身,她微微颤抖着身子,咬牙切齿地闷吭了一声。

正要推开他的胸膛直起身,岂料腰畔却被顺势轻揽,梁翊辰下巴轻抵着她的肩膀,低眼垂眸,睫毛未动,在她耳边轻柔地呢喃道:“让我抱一会儿。”轻的像飘渺的风一样。

他温热的呼吸声在耳畔晕开,像是一种善意的哄诱,勾连出林清瑶心底深处的迷思,心不知为何忽然剧烈的跳动。

梁翊辰抱着怀中的少女,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不愿松手。

回想起前一刻还在酒楼与朝中官员议事,暗卫旋身闯进包厢,禀报清儿出事了。他从酒楼的窗棂直接跃出,施展轻功甚急,一掠三丈远。

他一眼便寻得了清儿,像只受伤扑地的小花猫,倔强得不吭声,不求饶。

他没能保护好她,无论是出于任务,还是出于本心。

林清瑶被他揽在怀中,隐约闻到梁翊辰脖颈间散出的幽香,很是沉醉。

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又好像不是。想着想着,她越来越放松,轻轻闭上了眼睛。

就让我睡一会儿吧,她对自己说。

此时,林清瑶衣襟内的青珠,隐隐逸散着光芒,只是二人都未发现。

少女均匀的呼吸声传入梁翊辰的耳畔,他背靠着金丝刺绣的棉枕,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稳了些。

“少将军,将军府到了,”马车外,暗卫提醒道。

梁翊辰见怀中的少女还没醒来,轻轻将她横抱而起,稳步走出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晚,将军府朱漆大门中开,门往外的二级台阶之上,垂手肃立着两排前来相迎的侍女侍从,铺开了一条通向府内的道路。

梁翊辰挥手示意他们安静,对出来相迎的管家陈叔,轻声说道:“陈叔,叫张老大夫来我的寝居。”

陈叔看了一眼梁少将横抱在怀中熟睡的貌美少女,眼中飞快掠过明了之意,微微点头,恭敬地说道:“是,少将军。”

梁翊辰低头看了看臂弯中的少女,眼中泛起怜意,迈步进了将军府的朱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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