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是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又能令人心绪平静的生活方式。繁华万千,静谧安宁,各有各的好。“那你呢?”贺枕书想不出答案,便将问题抛了回去,“你更喜欢哪种?”裴长临倒是没有犹豫:“都很好。”“不能说都好。”贺枕书皱眉,“一定要选一个呢?”“可我真的觉得都很好。”裴长临将一碟糖糕推到贺枕书面前,抿了抿唇,小声道,“只要你在,哪里都好。”小病秧子近来越来越会说情话,还总爱这样猝不及防地说出来。贺枕书愣了下,对上裴长临无比真挚的眼神,耳根莫名有些发烫。“净会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贺枕书别开视线,低头抿了口乳茶,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内迸开。裴长临还在眼也不转地望着他,贺枕书被看得难为情,恼道:“快吃,我还有个地方想去呢,再耽搁都没时间啦!”贺枕书想去的地方,是一间名为“承安书斋”的书肆。那书肆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不过,他原本是打算带裴长临看完了病,再慢慢去逛。眼下不急看病,那书肆又离此地不远,便决定先去看看。贺枕书带着裴长临穿过街边的小巷,找人问了两回路,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终于找到了地方。“你是想买书?”裴长临问他。“嗯,想找几本书,应该只有这里才有。不过……”贺枕书犹豫片刻,没把话说完,“算了,先进去再说。”贺枕书拉着裴长临进了书肆。这书肆的位置虽偏了些,规模却不小,仅仅那宽阔的门头,就比镇上那几家书肆大了许多。二人刚走进去,柜台前的伙计便出言招呼他们:“二位客官要找什么书,小店新进了一批话本,都是时下最热销的”他话还没说完,看清了贺枕书的模样,却是惊呼出声:“少爷?!”贺枕书脚步一顿。那伙计的年纪比贺枕书小一些,还是个少年。他绕过柜台,快步走上前来,短短几步眼眶已经变得通红。“少爷,真的是你!”伙计拉过贺枕书的手,上下打量他,几乎要落下泪来,“瘦了好多……”贺枕书眼眶也泛起热意,他垂下眼,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好了,好不容易见面,哭哭啼啼做什么。”他们仍站在门口,这个时辰书肆客人不少,少年方才这一嗓子,许多人都朝这边看来。贺枕书低声道:“先进去再说。”书肆内部布置讲究,有专门供人阅读休息的区域。伙计引着他们寻了个安静的雅座,还给他们端来了茶水。“少爷请用茶。”伙计给贺枕书倒了茶,又看向裴长临,“这位公子……”贺枕书抢先道:“他是我夫君。”伙计愣了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没说什么,但再开口时,话音已经冷淡了许多:“姑爷请用茶。”裴长临:“……”当初贺枕书是被迫嫁人,从安远县到下河村,几乎是被人绑着去的。除了那强迫他嫁人的兄嫂,整个贺家老小,恐怕没有一个人对裴家有好感。包括府上的家仆。贺枕书见少年这孩子气的样子就想笑,主动牵过裴长临的手,认真道:“我现在过得很好。”少年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悻悻闭了嘴。贺枕书向裴长临解释:“这是双福,以前是我的书童。”“现在也是。”双福插话道。“是什么是,我都把你的卖身契卖给徐家了。”贺枕书顿了下,又问,“对了,徐老爷和承志今天都不在吗?”“东家今儿正好外出。”双福道,“徐少爷近来还总念叨少爷呢,他要是知道您来了,一定很开心。”这间书肆的东家姓徐,东家少爷徐承志,与贺枕书是多年好友。在贺家尚未家道中落之前,两家关系交好,常有生意上的往来。家中出事之后,贺枕书的兄嫂要将府上家仆丫鬟发卖,换取钱财。双福一个双儿,比起被发卖到别家继续做小厮,更可能被人买去做夫郎。贺枕书担心事情变成这样,率先给徐承志传了书信,请他将双福的卖身契买去。少年这才来了府城。提起这些事,少年的眼眶又泛起了红:“少爷将我送来,自己却……”“都已经过去了。”贺枕书轻轻打断了他的话。他笑了笑,勾起裴长临的手十指相扣,在少年面前晃了晃:“而且,要不是那样,我还见不到我家夫婿呢。”双福看着贺枕书,又看向他身旁沉默英俊的人,点点头:“少爷现在过得开心,便足够了。”“好了,叙旧的话一会儿再说,你能帮我找几本书吗?”贺枕书道。他话音刚落,少年立即道:“少爷是想看诗集吗,书肆里刚进了一批新书,我去给您拿”“等等!”贺枕书连忙拉住他,“不是诗集,我是想要……”他朝少年勾了勾手,后者附耳过去,贺枕书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片刻后,贺枕书直起身来:“有劳你帮我们找找啦,越多越好。”少年的神情似有些诧异,但仍是点点头,转身找书去了。贺枕书回过头来,先看了看裴长临的脸色,身体稍稍贴过去:“双福的性子就是这样,我和他说是主仆,实际就是像玩伴一样长大的……你别介意,他只是对你有误会。”“我知道。”裴长临顺势将人圈进怀里,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他也没说错。”贺家发生如此变故,就连身边的书童,都能被安排个好去处,贺枕书却不得不背井离乡,被迫嫁给他人。换做任何人,都会为他不值。他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胡说什么呢?”贺枕书直起身,面露些许不悦,“你不会又在想些有的没的吧,你再这样,我要生气的。”“没有。”裴长临连忙将人搂回来,低声哄他,“我不乱想,你别生气……”“你就是不该乱想,白大夫都说你思虑过重了。”贺枕书小声道,“亏我还特意带你来这里买书呢……”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其实是不太想与故人相见的,在此之前,他也没想到双福正巧会被徐家安排在书斋做伙计。还不都是为了买书。裴长临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你要找的书是……”他话音未落,少年抱着一大摞书回来了。“少爷,您要的书都在这里了。”少年把书堆放在桌上,裴长临低头看过去,摆在最上方的,是一本名《工程营造算例》。他愣了下,听见贺枕书开口了:“承安书斋和官府有往来,负责印刷了许多官办书籍,其中就有工部编撰的营造用书。”他笑起来:“这些书,你要是去外头可找不全呢。”民间有关于建造工程的书籍其实不多,就算有,大多也都是经工匠手抄传阅,残缺不全。因此,如今的工匠更多是以学徒方式传承,鲜少系统的学习建造知识。裴长临也是如此。贺枕书知道工部会时不时编撰一些营造方面的书籍,早就想带着裴长临来看一看。“何止找不全。”双福也道,“这里面好些书都是仅供府学,以及营造司下的学徒看的,不会卖给普通人。”贺枕书眨了眨眼:“那你现在拿这些书给我,是不是不太合适?”“这有什么。”双福不以为意,“徐少爷对少爷如此看重,若知道是少爷想要,肯定愿意给的。”他想到什么说什么,脱口而出:“徐少爷先前还对我说起,若非他当初没得到消息,不知大少爷要逼少爷出嫁,他肯定上门提亲,才不会让少爷远嫁他乡。”贺枕书:“?”裴长临:“……”雅座中陡然陷入沉默,万籁寂静中,裴长临默默把刚拿起的书本放了回去,还坐直身体,把贺枕书往怀中搂了搂。第064章 第 64 章裴长临性子内敛, 外人看来甚至有些温吞。但只有贺枕书知道,这人其实小气得很,占有欲也很强。就像现在, 虽然一言不发,望向贺枕书的眼神也是平静无波。可那箍在腰间的力道,却明明白白显出了他的不满。真是委屈死他了。“双福,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贺枕书收回目光,声音有意扬高了几分,“再说了,姓徐的那是抽哪门子疯, 他不是说过自己对双儿不感兴趣,就是要娶也要娶个身材玲珑的美艳女子吗?”他故意将最后那几个字咬得极重,身子往裴长临的方向靠了靠,一副义正辞严的姿态:“我八岁就认识他了, 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想提亲, 我也不乐意。”“可徐少爷他……”双福还想解释, 却被贺枕书打断:“我知道,他是担心我, 想帮帮我。他的心意我领了,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双福悻悻闭了嘴。贺枕书往裴长临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神情稍有缓和, 揽在他腰间的手也松了劲。但还是没有彻底放开。贺枕书懒得与他计较, 任由对方将自己搂着,认真道:“以前的事, 我也已经很久不去想了。我现在就想与夫君把日子过好,若有机会, 再替爹爹洗清冤屈。”双福脸色微微变化:“少爷,您还要继续查吗?”“我当然要查。”贺枕书道,“双福,你知道我爹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被冤枉的。我不能让他含冤而去。”贺家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皆是因为贺家书肆被官府查封,贺老板被捕入狱。而罪责,是出售禁书。“爹爹一生安分守己,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贺枕书拉住双福的手,“双福,那段时间你总去书肆帮忙,若回头再打官司,你还得帮我作证呢。”“作证……”双福神情有些犹豫,“可我们先前不是试过了吗,我说的话,官府不会信的……”双福是贺家的家仆,又做过书肆的伙计,证言并不能完全被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