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不占理,却仍然不肯就范,又梗着脖子道:“以前的事暂且不论,我娘就是被你气病了,你得赔钱!”这就是最终目的了。裴兰芝了然,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铺子外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喊声:“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围观路人分开一条道,几名捕快打扮的官差走了上来。“裴掌柜,出什么事了?”为首的官差问。这附近几条街是青山镇人最多、最繁华的街道,每日都有官差例行巡视,防止有人打架闹事。周季今天是来闹事不假,但以他那连农活都干不好的小身板,要动手打架,是不太可能的。裴兰芝本没打算把这点事闹大,便道:“一点家务事,就不劳烦……”话没说完,被人从身后轻轻拉了拉衣袖。她回过头去,贺枕书朝她摇了摇头。看出他有话要说,裴兰芝当即闭了嘴,后者走上前去:“周公子,你说周家大娘被我阿姐气病,要让我们赔钱。但这事如今不过你一家之言,我们连周家大娘的面都没见着,其中真相也无从查起,这钱,我们是不可能就这么赔给你的。”贺枕书嗓音温软,言谈举止都更为斯文些,周季顿时又来了劲头。“我还能骗你不成!”他从怀中摸出一张药方,嚷道,“这是村里的郎中刚给我娘开的方子,我娘就是瘫在床上了!官爷您来得正好,您替我评评理!”为首的官差拧着眉,并不去接他递来的药方。“这倒是个主意。”贺枕书继续道,“周公子既然想要官爷为你评理,不妨直接去衙门报官,让里正大人派人亲自去南槐村调查真相。若最终证实是我阿姐将你娘气病,这医药费我们自然承担。”周季一愣:“这……”贺枕书看向为首那官差:“马捕头,您意下如何?”马捕头抱着佩刀,没有立即回答。他们常年在街上巡视,遇到闹事的情况其实不少。若是寻常商户遇到这种事,大多都是问个前因后果,再从中协商,各退一步,让人群散了就是。能不闹到官府是最好的。可偏偏是孟师爷提过要多加关照的裴记。今儿个要是没处理好,孟师爷那关他们就过不去。但换句话说,以官府的立场,其实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明显偏帮。去报官,让里正大人或孟师爷派人调查真相,给出定论,是最好的选择。马捕头转瞬间想清了个中利弊,看向周季:“你要报官就与我走,你有什么不平事,里正大人都会给你做主。”周季反倒犹豫起来:“我……我……”“你报不报官?”马捕头皱起眉头,不耐烦道,“你要不想报官就赶紧滚,再纠缠下去,一律按当街闹事处理,带回衙门重责二十大板。”周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马捕头朝身后的官差使了个眼色。几名官差作势要上前抓他,周季踉跄摔下长凳,连滚带爬往铺子外跑:“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我……我今日先不与你们计较,你们等着吧!”一边喊着,一边兔子似的窜进人群,很快跑没影了。贺枕书也没想到这人怂得这么快,默了片刻,才扬声道:“诸位都看到了,不是我们不愿意赔钱,但那周公子凭白指责我阿姐气病了他娘,又不肯报官说清真相……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总不能吃那哑巴亏。孰是孰非,还望诸位为我阿姐做个见证。”他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叹了口气,又道:“我看这样吧,今天在铺子里吃饭一律给大家打个八折,算是补偿各位。阿姐意下如何?”裴兰芝连忙点头:“好,不光打折,每桌还送个小凉菜。”这会儿正是饭点,众人这场热闹看完,也早饿了。一听有这么大优惠,纷纷要进店点菜。大堂坐不下,还想打包带走。裴兰芝不搞那些小心眼,无论堂食还是打包,折扣皆一视同仁。一场闹剧散去,铺子里的生意甚至比先前还好。裴兰芝去后厨炒菜,贺枕书还在外头招呼那几位官差。官差执勤期间不能进饭店吃饭,贺枕书遂从怀中摸出一袋铜板,在角落给几位官差分了分,道:“今日多谢几位官爷了。”“哪里的话。”马捕头拿了钱,态度也好了不少,“下回再有什么事,直接报官就是,莫要与人纠缠。”贺枕书连连称是,把人送出了门。送完了人,又回到后厨帮忙。裴记食铺主打的就是裴兰芝那手艺,因此铺子招伙计时,也没考虑过招厨子。来铺子帮工的那两个同乡半个月前就没干了,平日里,后厨都是周远负责洗菜备菜,裴兰芝掌勺。这些天周远不在,这活就落到了贺枕书头上。他跟着裴兰芝学了这么长时间,备菜的活早不在话下。他熟练地接水洗菜,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听见裴兰芝先说话了:“一会儿还真得让陈瘸子去南槐村看看。”贺枕书问:“阿姐是不放心周家大娘吗?”“周季看起来不全是撒谎。”裴兰芝手下动作不停,道,“他娘说不准真瘫了。”贺枕书默然。他也感觉周季那模样并不像是在撒谎,先前当着众人的面那么说,不过是认准了周季没那胆子报官。周季的年纪和贺枕书相仿,又是个读书人,这种人,贺枕书以前见得不少。私底下欺软怕硬,蛮横得很,但真要上了官府,一句话不说自己先腿软了,根本没那胆子报官。况且,他也不相信周远会任由周季来闹事。更可能的情况是,周季是自己瞒着周远前来,所以他不敢将事情闹大,更不用说闹上官府。但这不代表周季说的事是假的。周远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他们原先就猜测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如果是他娘忽然重病卧床,便说得通了。“我和长临去吧。”贺枕书道,“明日望海庄休沐,我和长临原本也打算回村,正好会路过南槐村。”裴兰芝“嗯”了声:“一码事归一码事,如果真是我把他娘气病了,给她出点医药费也是应当。”她与那妇人性子是合不来,但也没想过要害人。如果真是被她气病了,她自己也于心不安。贺枕书点头应了,把洗好的蔬菜端上灶台,又悄然打量裴兰芝的侧脸,小声问:“那休书……还写不写呀?”裴兰芝动作一顿,眸光略微闪动:“事情还没弄明白,要不……”她声音放得很轻,几乎被炒菜声盖了过去。贺枕书权当没听见,继续道:“我都写一大半了,明天要送的话,我晚上回去写完。”裴兰芝:“……”贺枕书还在认真思索:“末尾就写‘为婿无良,不敬妻主,愿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行吗?”裴兰芝:“…………”第057章 第 57 章那封休书, 最终还是没写得成。裴兰芝看出贺枕书就是在故意揶揄她,瞪了他一眼,打发他端菜去了。食铺这折扣放出去, 生意比先前还好,硬生生比平日晚了快一个时辰才闭店。贺枕书回到望海庄时,天色已经黑尽了。明日是休沐,庄上的工人家仆大多都已经回家,整个庄子安安静静,只留了几个护院值守。好在庄上夜里也会点灯,远远望去, 仍是一派灯火通明。敞篷的牛车驶到望海庄前,贺枕书抬眼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门前的那道身影。裴长临手中握着一根的竹条,正用一把小刀细细削薄。他做得专注, 就连牛车从山路上驶来都没注意。贺枕书没打扰他, 示意车夫将牛车停在稍远处的路边, 付了车钱,悄无声息走上前来。他担心吓到小病秧子那脆弱的心脏, 不敢离得太近, 只在远处蹲下,环臂抱住双膝,歪了歪脑袋。裴长临多半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 脚边放着好几根已经削好的竹条。竹条顶端削得平整, 末端却是锋利的尖角,形状厚度都相差无几, 唯有长度不一。贺枕书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裴长临总算削好手中那根竹条, 抬起头来。然后就对上了自家小夫郎那双明亮的眼睛。贺枕书今日穿了身墨绿短衫,衣上用浅色的丝线绣了青竹纹样,是阿青特意给他做的。为了搭配这身衣服,他还特意去挑了根绿色发带,一头长发在脑后盘起,发带末端垂下,自然耷拉在身前。这般乖乖蹲在地上,远看像极了一颗小小的蘑菇。裴长临也这么喊了出来:“小蘑菇,干嘛离我那么远?”贺枕书不悦地皱眉:“我哪里像蘑菇啦!”哪里都像。裴长临把竹条和小刀放下,站起身来,先拍了拍身上的竹屑,又从怀中取出张帕子,擦了擦手。他走到贺枕书跟前,问:“还不起?”贺枕书朝他伸出手:“腿麻啦。”裴长临一笑,弯腰拉他。可小病秧子那点力气完全不够看,被贺枕书借力一拽,竟也跟着踉跄一下。贺枕书直接扑进了他怀里。“明明身体都好多了,怎么力气还是不见涨。”贺枕书嗅着对方身上的竹料香气,低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长进?”裴长临平日最忌讳别人说他力气小,尤其不肯在贺枕书面前承认。可今天,他竟然没有反驳,还小声埋怨:“谁让你最近都不监督我。”贺枕书眨了眨眼,听懂了。白大夫说过,裴长临最好多外出走动走动,有助于身体恢复。所以先前在村中时,贺枕书都会拉他早起遛狗,现在来了望海庄,贺枕书就时不时带他去附近的山中走走。可自从阿姐开了铺子,贺枕书时常过去帮忙,一去就去一整天,很少有时间陪裴长临。原先是答应只帮阿姐一个月,加之前些日子,裴长临也忙于建造工事,勉强还算能忍。可这段时间,工事步入正轨,裴长临身上的活少了,便又开始觉得难熬。尤其这几天,姐夫一直没回来,贺枕书放心不下,每天给安安上完课就直接去了镇上。就连小崽子平时要练字,都扔给裴长临守着。能不闹别扭吗?“去就算了,还回来得那么晚。”裴长临小声表达着不满,“不是告诉过你,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吗?”“今天是意外……”贺枕书顿了下,笑着问,“这么担心我呀?”裴长临牵着他往回走:“怎么可能不担心?”倒不是他要限制贺枕书外出,只是他们在青山镇人生地不熟,望海庄又在镇外的山中。天黑后难免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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