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把这事告诉裴兰芝,就是不希望她心里有负担,更不希望由她来负这个责。不过……“周季多半是气不过。”贺枕书低声道。虽说周大娘是不小心摔的,但若不是裴兰芝与她吵架,周远又想跟着离开,多半不会出这种事。可现在,周远明摆着要护着裴兰芝,甚至连这事都瞒着。从他的立场来看,的确是会不满的。所以才截了给他们的信,还跑去食铺大闹一通。“那臭小子。”周远领着三人往周家走,嘴里还骂骂咧咧,“难怪他昨天回来得这么晚,感情是惹事去了!”他骂完,又沉默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兰芝是不是很生气啊,铺子的生意没受影响吧?我真不知道他能干出这事,等我娘好些,我就抓他去镇上道歉,让他赔钱!”贺枕书不答。裴兰芝这几天的确气得不轻,还险些把休书都写了。不过,生气的原因倒不是昨天那闹事的,而是周远前几天一直不与他们联系。昨天周季来那么一闹,她知道事情另有隐情,反倒没怎么生气了。要不也不会答应让他们来这儿一趟。贺枕书正这么想着,却听白蔹忽然道:“周兄这就不懂了,裴家阿姐要的哪里是你的道歉。”周远愣了下,忙问:“什么意思?”他悠悠道:“这世间的女子双儿大多都是嘴硬心软,他们最生气的不是你惹事,而是你不把他们当回事。”周远压根听不懂他这些弯弯绕,白蔹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就拿这回的事来说,你与其拉着人兴师动众去道歉,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哄人。投其所好,买点小礼物,说点甜言蜜语,先将人哄得开心了,她自然不会再计较先前的事。”贺枕书:“……”这人就是这么讨到媳妇的???周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贺枕书一扭头,裴长临竟也听得专心致志。“你过来。”贺枕书连忙把人拽到身边,愤愤道,“不许乱学这些!”.周远将他们带去了周家。周大娘如今情况虽然稳定了些,但仍然卧床不起。周远请了附近村落许多大夫来看,都没太好的法子。白蔹既然来了,还是要看上一眼的。周家条件比不上裴家,只有个用篱笆围成的简陋小院,院子里有两间土房,和一个搭了顶棚的小厨房。厨房灶火烧着,周大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来人,他愣了下:“你们怎么……”“大哥,这是我媳妇儿家的胞弟,长临,还有他家夫郎。”周远介绍道,“他们听说娘生病,特意从青山镇请来了大夫。”听了这话,周大却表现得有些犹豫。他眼神略有躲闪,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哦”了声。周远也没在意,领着三人进了主屋。周大放下斧头,也跟着进了屋。院子里这间主屋稍大一些,有内外两室,但屋内的陈设用具都显得格外简陋。掀开里屋的门帘,靠墙放着一张木板床。周家大娘正躺在床上。妇人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尚未年过半百,但许是因常年下地干活,风吹日晒,模样瞧着已有几分苍老。她歪歪斜斜倒在床上,脑袋偏到一边,微阖着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没醒,口中含含糊糊发出声响。里屋的床边还坐着一名女子,众人进来前,她正在帮妇人擦身。女子腰腹隆起,已有七八月的身孕,动作迟缓,有些不便。是周大家的媳妇,李氏。周远唤了声“嫂子”,将身边人又向对方介绍了一遍。李氏皱眉:“青山镇请来的大夫?”“是。”白蔹在外人面前素来彬彬有礼,主动表明身份,“鄙人姓白,不才在青山镇万仁堂坐诊。”周大一家在青山镇定居多年,万仁堂和白蔹大夫的名声自然是听过的。可正经医馆收费太高,他们平日有点什么小病小痛,都只是随便寻个草药郎中,抓点药吃,不曾有机会去万仁堂看病。所以也没有见过这位白大夫。李氏上下打量了白蔹,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妇人,稍有沉默。片刻后,她重新挤出个笑脸:“阿远你也是,明知道村里的大夫已经来给娘看过,也开了药,怎么还让人请大夫?这些天请那么多大夫,都花了不少钱了。”周远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实诚道:“可他们都没治好娘啊。”“那你怎么确定,今天就能治好了?”李氏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妥当,客客气气道,“我没有怀疑白大夫医术的意思,只是,听说万仁堂摸个脉都要十几个铜板,这诊金谁来出?”周远一愣,被她问住了。他的身后,白蔹朝贺枕书看了一眼,下巴微扬,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贺枕书默然。坦白而言,裴长临直接将白蔹请来,是有些冲动的。且不说他们原先并不知道周家大娘是不是真的重病,就算是真的,要不要请大夫,要请哪家大夫,这都是周家自己的事,要周远和自家兄弟商量着来。他们代为将大夫请来,周远或许不会多说什么,但其他周家人不一定会承他们的情。何况,万仁堂的诊金确实不低。不是所有人家都像裴家这样,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来治病。周家更是如此。周大娘为了供小儿子读书,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积蓄,所以前些时日才会把主意打到周远和裴兰芝身上。至于周远,钱更是都被裴兰芝管着,身上分文不剩。这些天给周大娘看病,虽然都是周远张罗,但实际上,花的都是周大家的钱。周远挠了挠头发,道:“嫂子,之前不都说好了嘛,娘的医药费都算我头上。等我有钱了,一定还给你们。”女子态度仍是很和善,笑着道:“先前是答应借钱给你,但也不能无止境地借下去吧?娘这回生病,前前后后花了这么多钱,现在还要看镇上的大夫。”她摸了摸肚子,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我这马上就要生了,生孩子、养孩子,哪样不得花钱,你也要体谅我们呀。”周远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周大看不下去,低声道:“媳妇,可是娘这边……”“你闭嘴。”李氏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以为我不想给娘治病,可钱都花光了,我们咋办?!你那肉铺一个月能挣几个子儿,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得为你马上要出生的孩子考虑吧!”周大只能悻悻闭了嘴。屋内陷入短暂沉寂,李氏重新在床边坐下,终于小声说出了真实想法:“再说了,娘这次会摔,不就是被那裴兰芝气的?……这钱,怎么也不该我们来出吧?”她将视线落到了裴长临身上。不等裴长临开口,周远忽然道:“不行。”他平日里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贺枕书难得见他语气如此强硬。他往前迈了一步,挡在裴长临面前,认真道:“嫂子,这事我们之前已经说清了的,这次是娘先骂兰芝,才会把兰芝气走。真要掰扯,娘也是为了去追我,才会不小心摔了,和兰芝和裴家都没有关系。”“长临他们愿意请大夫过来,是情分,不是本分,这钱不能让他们来出。”“那你让娘怎么办?!”李氏气急,嗓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裴家,裴家,你就知道护着裴家!那你知不知道,你哥最近生意不好做,娘看病花了这么多钱,再想不到办法,你哥就只能去借钱了!”他们穷苦人家,本就是生不起病的。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谁愿意拉下这个脸,去找旁人要钱。可是不治又能怎么办,真要眼睁睁看着人死吗?周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抹了把脸,哑声道:“那就写欠条。”他对裴长临道:“长临,这钱算姐夫找你借的,你们写个欠条,回头我肯定想办法还你们。”贺枕书眨了眨眼,偏头看向裴长临。后者恰在此时回头,朝他安抚地笑了笑。随后,他看向白蔹,悠悠道:“白大夫先给周大娘诊治吧,后续的费用我来负责。”第059章 第 59 章裴长临发了话, 白蔹自然不再犹豫。他给周大娘诊了脉,说要施针疏通脑中淤血,将一大家子人都轰了出去。李氏方才情绪失控, 担心动了胎气,被周大扶着回了边上的小屋歇着。周远给贺枕书和裴长临搬来两把椅子,又去屋里取了周季的纸笔。“小书,来。”他把纸笔递给贺枕书,贺枕书却没接,问:“姐夫,你这是做什么?”“写欠条啊。”周远道, “我又不识字,只能你来写了。”贺枕书看了裴长临一眼,有点犹豫:“真要写呀?”“当然要写!”周远神色认真,“说了要还, 就一定会还, 这事和你们没关系, 没道理让你们花这个钱。”贺枕书:“可是……”“阿书。”裴长临唤了他一声,“姐夫让你写, 你就写吧。”贺枕书没办法, 只得依两人的意思写了欠条,还教周远在上面签字画了押。欠条写好,周远也踏实了。他向二人再三道谢, 招呼他们坐下歇会儿, 自己进厨房做饭。“姐夫也真是的,这么客气做什么, 我都不习惯了。”贺枕书扶着裴长临坐下,半开玩笑, “还有你。”裴长临低头将那欠条揣进怀里,问:“我怎么?”“偏要收他欠条,我怎么不信你真会找他要钱呢?”贺枕书笑着道,“来的路上还说要周家自己医药费,我看啊,你根本就没那打算。”裴长临也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