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好几声,后者悠悠抬头:“你说什么?”贺枕书:“……”眼见少年马上要炸毛,裴长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才不紧不慢道:“下雨就去后面那茶铺里躲雨,听到了。”贺枕书:“…………”故意的。更生气了。贺枕书大步走到牛车旁,一把将人手里的东西夺去:“今儿得在镇上待一天呢,省省力气,不许碰这些了。”裴长临:“……”“干嘛,想抢回去?来试试啊。”贺枕书把手高高举起,眉梢都带着得意,“小病秧子,我还治不了你?”两人在牛车边闹的时候,却有人走到摊前:“这伞上的字画是谁人所题?”贺枕书连忙转过身去。问话的是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身上穿了件浅蓝长布衫,模样斯斯文文。他拿起撑在摊前的油纸伞,边看边点头感叹:“好字,好画,好诗。”听对方如此夸赞,贺枕书倒是没什么反应,如实道:“是我题的。”“你?”书生抬起头来,却是一愣,“可你是双儿……”哪怕青山镇百姓较为富足,会读书识字的依旧是少数,更不用说一个双儿。书生格外诧异,连着打量了贺枕书好几眼。贺枕书同样并未在意,而是问:“您要买吗?”“我买。”书生连忙应道,答完才又问,“你这伞怎么卖?”出门前裴兰芝交代过售价,竹篮竹篓分大小,大号的三十文,小号的二十文。至于油纸伞,裴家在集镇上卖通常是八十文一把,无论晴雨都是这个价。但这次贺枕书在上面题了字画,便让贺枕书自己定价。贺枕书稍有犹豫,身后的裴长临却道:“三百文。”贺枕书:“?”书生也愣了下,皱起眉:“这么贵?”“没有没有,他胡说的。”贺枕书道,“二百,不,一百八十文就成,每一把花色都不同的,您可以挑挑。”书生口中嘀咕了句“这还差不多”,蹲下身,在摊上挑选起来。这每一把伞的伞面都是贺枕书精心画的,有山水、花卉、动物,每一幅都比那晚他随手画出来的小猫更好看。书生仔细将每一把伞都来来回回看了数遍,还时不时抬起头,朝贺枕书看过去。伞没选出来,倒把贺枕书刚摆好的摊子翻得一团乱。贺枕书尚且能忍,坐在后头的裴长临先忍不住开了口。“你究竟买不买?”他起身走到摊前,不动声色将贺枕书挡在身后,“要是不买,就别乱翻了。”“我自然要买!”书生连忙道,“就是……就是……”就是真的很难抉择。书生本身就是读书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字画的功底。那字迹行云流水,娟秀却不失锋芒,水墨图画笔触细腻,入木三分,更别提那诗作……他从来不知道,镇上竟然有这种能人。偏偏这人年纪尚轻,还是个双儿……书生没忍住,又朝那小双儿看过去,却对上了一道冰冷不悦的视线。书生:“……”“咳,没事,慢慢挑嘛。”贺枕书倒不介意旁人看他,他从裴长临身后探出头来,笑着问,“或者我帮您挑,您是要自己用,还是送人?”书生猝不及防被这笑容晃了眼,耳根一红:“我……我送人吧,送人。”贺枕书想了想,从摊上抽出一把伞:“这把并蒂莲如何,同心同根,永不分离,送心上人正合适。”“可我没有……”书生正想摇头,看见少年真诚认真的神情,又改了口,“就、就这把吧,多谢。”他痛快付了钱,最后朝贺枕书看了眼,慌慌张张抱着伞离开了。裴长临:“……”贺枕书把钱收好,弯腰正想整理被翻乱的摊子,被身旁的人轻轻拽了一把:“我来,你去后面歇着。”贺枕书:“?”这病秧子走两步就喘不上气,居然还敢喊别人去歇着?贺枕书抬眼朝他看过去,后者脸上的愠色尚未散去,眼神也冷冰冰的,还望着那书生离开的方向。他心下暗笑,懂了。“好了,知道你是替我生气。”贺枕书站起身,不以为意,“但做生意嘛,不就是得抛头露面,哪有不让别人看的?”时下许多人都认为,女子和双儿不该在外头抛头露面,所以很多活计他们都做不了。乡下家家户户只为谋生,还能瞧见不少女子双儿背着山货蔬菜去集市售卖,但来了稍大些的城镇就会发现,在街市上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连女子都鲜少瞧见,更别说双儿。怨不得别人多看几眼。不过贺枕书从小就爱遛上街去玩,更是没少混迹文人圈子,不像旁的双儿那样忌讳被外人看,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裴长临摇头:“我不是……”他没说完,触及小夫郎那澄澈无辜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算了,没什么。”认识这么久,他早习惯自家小夫郎这迟钝的反应。只有他才会觉得,刚才那个人是在诧异有双儿出来摆摊,才多看了他那么多眼。明明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了。真是个傻子。裴长临心口憋闷,没再与他多说,转头回了牛车上。“对嘛,我来就好了,你好好歇着。”贺枕书道,“而且你张口就喊那么高的价,怎么卖得出去?”裴长临在牛车前坐下,道:“你刚才就是喊三百文,那个人多半也要。”读书人大多都不顾家,花钱比寻常人大手大脚,何况那人穿着不差,家境应该差不到哪儿去。从他方才的反应,若是再富贵一些,说不准整个摊子都能给搬空。“话是这样没错。”贺枕书道,“但又不是每个客人都是冲着字画来的。”大多数人买油纸伞还是为了实用,外观做得再精美,这也不过是一把伞,作用只是用来遮挡风雨。他昨儿都打听过了,在青山镇买一把油纸伞也就百来文钱,裴长临喊那价格都快比市价贵三倍了。裴长临眉头蹙起:“我若能画成这样,五百文都不卖。”贺枕书:“……”裴长临还真能做出这种事。这人先前刻过一个木雕,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子,托人去集镇上卖偏要喊价五百文,结果放了半年都没能卖出去。到现在,那只兔子还在他屋里放着。虽然在贺枕书看来,那只兔子的确雕得十分精美,也完全能值那个价,可……总之,让裴长临来定价就是个错误。贺枕书心下叹息,把摊上的货物摆放整齐,才回头去看裴长临。后者不知什么时候把那竹筒和刻刀又拿到了手,在牛车前头坐得四平八稳,不紧不慢地雕刻。“你什么时候拿回去的?”贺枕书还想去抢,裴长临不躲不闪,在他动手前开了口。“别乱碰。”他刮下一片竹屑,语气依旧淡淡的,“这东西做完至少能卖七百文,要是弄坏了,你能赔么?”贺枕书动作一顿,怂了:“那、那还是算了。”他灰溜溜回去看摊,没留意到裴长临眼眸低垂,唇角终于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这么好骗,果然是个小傻子。第013章 第 13 章那场雨最终没能落得下来。没过多久,天边阴云散去,雨过天晴。晴天买伞的人少,但由于贺枕书绘得伞面精致漂亮,还是吸引了不少客人。临近正午,他们共卖出了十把油纸伞。这个成果贺枕书很满意,如果他没记错,前世裴兰芝和周远去集镇卖伞,应当花了三四天时间才全部卖光。竹编的竹篮和竹篓倒是卖得很快。裴兰芝手艺很好,这批料子又结实耐用,做出来的竹编物一看就是上乘货色。可惜竹料被贺枕书练手浪费了不少,竹篮竹篓加起来不过十来个,七个大号,五个小号,全卖出去也才三百一十文。加上那十把油纸伞,一共是两千一百一十文。许是近来贺枕书越来越清晰感觉到穷苦人家赚钱不易,这两贯多钱竟让他十分满足。毕竟,采到珍贵草药那样的好事,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摊上。贺枕书这么想着,把那些零散的铜板又清点一遍,用线一个一个串起来。裴长临给他递来一块小米饼子,贺枕书腾不出手来,未经思索,直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嘴唇从对方微凉的指尖上一扫而过。贺枕书:“!”贺枕书猝然抬头,触及裴长临的视线,耳根飞快红起来。“我我我对、对不起!”他双手都拿着东西,一时间竟也没想起可以扔在地上,就这么僵在原地。裴长临却没表现出什么。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垂下眼,神色如常:“没事,吃吧。”说着,还把东西往贺枕书嘴边送了送。贺枕书脖子都红了,几乎不敢看他。但他也没躲开,就着这个姿势,又小小地咬了一口。这饼子还是昨儿出门时裴兰芝给他们装的。用小米面做的饼子比面粉杂粮做的更软糯一些,研磨细腻的小米面回甘清甜,隔了一夜滋味也不差。街市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小摊后方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