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胡掌柜说欣赏贺枕书的字画应当不假,否则也不会高价收走那几把伞。但要是真去为他的铺子供稿,会被用来做什么就说不准了。贺枕书从小学习书画,那是他的兴趣所在,他从未想过用此道牟利,更不用说去帮赝画商做事。“那便回绝了吧。”裴长临明白了他的顾虑,道,“你若不想当面说,改明儿等我们回了村,再托人给胡掌柜带个话,就说……你夫家要你留在家里伺候,不让你出去抛头露面。”“这怎么行?”贺枕书皱起眉头,“要是被传出去,不是叫旁人误会你不近人情吗?”裴长临:“我本就没什么好名声,多这一桩也无所谓。”贺枕书:“可是……”“不过你收了那胡掌柜的银两,若真不想去他的铺子,那笔钱得退回去。”裴长临又道。“这些我知道……”贺枕书摸了摸放在怀里的钱袋。那几粒碎银放进去之后,钱袋也变得沉甸甸的,揣在怀里都能感觉到分量。其实是个不小的诱惑。……他们现在真的很缺钱。裴长临这病会拖得这么严重,就是因为用药不够好,因此在前世,那白蔹大夫给裴长临开了新的方子。里面用的每一味药都不便宜,一副药的价格算下来,比现在用的药贵上好几倍。所以,就算他们这回找到了大夫,有没有钱买药,买来的药能吃多久,又是另一个问题。有人愿意给他指个赚钱的路子,其实不是坏事。这就是贺枕书始终犹豫不绝的原因。“你一直都这么爱操心吗?”裴长临忽然停下脚步,语气有些无奈。他道:“裴家的确不富裕,但还没到那么缺钱的地步,何况我自己也有些积蓄,你不必”贺枕书小声接话:“你哪有多少积蓄,不就有个几两银子藏在床底下,当我不知道似的。”裴长临:“……”这事连阿姐都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知道的???“这些先不提。”他轻咳一声,垂眸看向面前的人,认真道:“阿书,你只是扮做我的夫郎,你不需要做这些。”他本不需要在裴长临被人暗地里说闲话时帮他出头,不需要每日督促他出门散步晒太阳,不需要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学着摆摊,也不需要替裴长临到处打听大夫。自然更不需要,为了赚钱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我知道你嫁给我,受了很多委屈。”裴长临声音很轻,带着往日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希望你能开心一些。”贺枕书几乎没听过裴长临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后退半步,视线躲闪:“你、你干嘛忽然这么喊我,肉麻死了……”先前裴长临这么喊他,都是在外人面前,为了装作恩爱夫妻。私底下这么叫,意义是不一样的。喊出来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那称呼是脱口而出,被贺枕书点出来后,裴长临也后知后觉有些羞赧。他眸光微动,眼底带着一丝局促和慌乱,但还是克制住了。“我不能这么叫吗?”裴长临问。贺枕书没有回答,低头咬着串糖葫芦的竹签,耳根却慢慢红起来。裴长临注视着对方逐渐红透的耳根,有些拘谨,又极小声问:“我不能这么叫吗?”第014章 第 14 章贺枕书有时都觉得,裴长临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纯良。否则,为何明明是个很普通的问题,被他说出来却显得如此暧昧不明。贺枕书低着头,感觉到对方的眼神还落在自己身上,看得他浑身都在发烫。他又羞又恼,含糊答了句“随便你”,便转过身,快步往前走去。因此也没能看见,在他身后,裴长临望着他那仓惶的背影,低头摸了摸同样有点发烫的耳朵。忽而轻轻笑了下。.万仁堂就开在城中最繁华的路段上,两人几乎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地方。不过正如那摊贩所说,万仁堂如今门可罗雀,宽敞明亮的大堂内只有一位伙计坐在柜台后头打瞌睡。贺枕书走上前,轻轻敲了敲台面。不等他开口,就听对方懒洋洋道:“大夫身体不适,不看诊不开药,抓药直接拿方子来,没有就请回吧。”贺枕书:“……”他耐着性子:“我们找白大夫。”“没听明白吗?”伙计终于抬起头,不耐烦道,“白大夫身体不适,这几天都不看诊,请回吧。”他这语气着实不太客气,裴长临眉宇蹙起,正想说什么,却被贺枕书轻轻拉了一把。贺枕书朝他摇了摇头,又转头对那伙计道:“我们过来,不只是为了看诊。”“若我说,我有办法治疗卢小姐的哮症……”在伙计诧异的目光中,贺枕书微微一笑,道,“不知白大夫可愿当面一叙?”贺枕书与裴长临被伙计领着进了医馆内院,穿过种满草药的院子,又是另一个雅致清净的庭院。伙计让二人在院中稍作等候,自行敲门进了屋。不一会儿,伙计重新拉开门扉。“二位请进吧。”卢家对这位白蔹大夫的确没得说。这医馆坐落在青山镇最富饶繁华的地段,比起他们乡下集镇那回春堂不知大了多少倍,里头还连着这么个雅致的院子,闹中取静,可见其用心。难怪卢家小姐一病逝,白蔹便被立即赶出了镇子。这间屋子当是白蔹的书房,内部十分宽敞,陈设布置简单却不简陋。只是屋内如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贺枕书一进去便被那浓重的草药味熏得皱了眉,再一看,屋子里到处散落着医书竹简,几乎没地方落脚。一身青衫的男人坐在桌案后头,面前还摊着好几本医书。男人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还很年轻,衣着光鲜富贵。他飞快抬头扫了一眼进屋的两人,又低下头去,翻动着手边的医书:“就是你们说有法子治疗卢家小姐?”语气不冷不热,态度不怎么好。贺枕书前世遇到白蔹时,这人已被赶出了青山镇,流落街头。因此,此人如今的模样与他记忆中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不过与人说话那讨人厌的态度倒是没变多少。贺枕书不急着回答。他拉着裴长临走到一边,随手捡起散落在椅子上的医书,让他坐下。他动作娴熟自然,白蔹忍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可贺枕书还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甚至还拿过杯子,晃了晃那早已空了的茶壶。白蔹:“……”白蔹没好气道:“玉竹,给贵客看茶。”候在门外的伙计连忙应了一声,匆匆跑进来将茶壶取走。白蔹放下医书,按了按眉心,语气缓和下来:“莺莺她……卢小姐如今危在旦夕,二位若有法子便直说吧,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细看下来,此人其实远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他应当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面色有些憔悴,眼下浮现着淡淡的青紫,下巴也生出了胡茬。贺枕书不再绕圈子,直言道:“人命关天,我不会拿这些与你谈条件。不过我希望,卢家小姐的病情得以控制后,白大夫能替我夫君诊治。”白蔹神情似乎有些惊讶,他轻嘲一笑:“卢小姐被我治成那样,你还敢让我医治?”贺枕书道:“谁没有个年少轻狂、急功近利的时候。”白蔹脸色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不等贺枕书回答,门外又传来脚步声。那被唤做玉竹的伙计拎着一壶刚泡好的热茶小步跑进来。他应当没听见他们先前在说什么,先去书案边给白蔹倒了杯茶,才转身要去给贺枕书和裴长临倒茶。“出去。”白蔹冷声道。伙计愣了下,又看了看手上拎着的茶壶:“可这……”白蔹:“东西放下,出去。”“是。”伙计没再多言,将茶壶放书案上,便转头往外走,还顺带掩上了门。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静,少顷,白蔹轻轻舒了口气。他起身绕过书案,提起茶壶来到二人身边,弯腰给他们倒茶。“小公子,话可不能乱说。”白蔹眼眸垂着,低声道,“你从何处看出白某年少轻狂,急功近利?”贺枕书只是笑笑:“我说得对不对,白大夫心里应当清楚。”白蔹的确有些医术,不过他当初来到青山镇时,还是个寂寂无名、初出茅庐的年轻大夫。做大夫的最看资历,他这般年轻,寻常医馆都不敢轻易要他坐诊,更别说打出名气,拥有一间自己的医馆。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为便捷的法子。那就是卢家。他借着给卢家小姐看病,搭上了卢家这个靠山,在青山镇混得风生水起。可为了能快速缓解卢家小姐的病情,他下了许多大夫不敢轻易尝试的重药,因而埋下了祸根。如今这局面,便是当初那祸根造成的。白蔹眸光微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放下茶壶,仔细瞧了瞧裴长临的面色,又伸出两指按在他腕间,听了片刻。“他是先天心脉有损,若不是遗传自母体,恐怕就是出生时难产所致。”白蔹收回手,直起身,“难怪你们会来寻我,他这病要是再拖上几个月,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贺枕书下意识瞥了眼坐在身边的人:“但你有办法治好,对吗?”白蔹不答。他回到书案后坐下,看着那满桌的医书,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曾经,我也以为我有办法治好莺莺。”贺枕书说得没错,最初去到卢家,他的确是急功近利。那时他太年轻,太想出人头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直到前几日,卢家小姐的病情忽然恶化。这些年他下的重药,就像是治水时竭力堵住水源的石块,那些被堵住的病气在卢莺莺体内聚集、沉积,最终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这几天我遍寻医书,甚至找不出一个能救她性命的法子。”白蔹颓丧地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你如果信得过我,可以在我的医馆暂留几日。无论我最后能不能治好莺莺,之后都会给你夫君医治。”“我不敢保证能治好,但……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贺枕书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再次看向裴长临,后者恰好在此时朝他看过来。两道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撞上,贺枕书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有白大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起身走到白蔹的书案前,平静道:“白大夫可以放心,我这治疗哮症的法子也是医术极高的大夫发现的,应当不会出错。”白蔹急切地问:“该怎么做?”贺枕书没急着回答。他绕过书案,看向了白蔹身后的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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