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手掌包裹上来,轻易便将他的手握进掌心。“你干嘛装睡?”贺枕书没好气地问。“没有。”裴长临嗓音微微沙哑,说不出的性感,语调却很软,“被你弄醒了。”他惯会这样装可怜,贺枕书早听习惯了,不吃他这套:“这个时辰,本也该起床了,别忘了你今天还有正事要做。”望海庄那边给的时间那么紧,贺枕书都替他紧张,真不知道这人怎么睡得着的。裴长临不动。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把玩着贺枕书的手指,指尖轻轻划过掌心,带来一点痒意。贺枕书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问:“你到底起不起?”“起。”裴长临答得倒是痛快,但依旧没见动作。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巴巴望着贺枕书:“你哄哄我,我这就起。”贺枕书:“……”现在已经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话了吗?到底谁才是夫君啊?!贺枕书在心中反思,是不是前些天总是说笑让裴长临嫁给他,叫这人对自我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不过,还有一种更容易让人信服的可能。这小病秧子先前尝到了甜头,故意撒娇想再讨点好处去罢了。贺枕书用力将手抽出来,板起脸:“别和我谈条件,快起床了,我去给你烧些热水来。”他转身欲走,但到底有些不忍心,又小声道:“等你把图纸绘完,我再……”贺枕书最后那几个字说得极轻,也没理会裴长临到底听没听到,说完便快步出了门。.在贺枕书的催促下,小病秧子破天荒的天刚亮就起了床,还赶上和全家人一起吃了个早饭。早饭是裴兰芝今早起床做的馒头,用的就是今年刚收成的小麦面,细面里没放一点杂粮,各个又白又大,松软香甜。这些时日雨水彻底停了,村中的农忙终于接近尾声。村中部分农户在裴家的带动下提前进行了收成,而剩下那部分没听劝的,也在邻里的帮助下,顺利将麦子收完。所以,虽然今年遭遇了大半个月的雨季,但下河村的整体收成,在附近几个村落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村长前两日还代表众乡亲,亲自给裴家送了几袋小麦面,以示感激。裴木匠自然没收,挨个给每家退了回去。收完了麦子,便该趁着天气好,将玉米种子种下地去。这活同样耽搁不得。犁地可比割麦子费力气得多,算上裴家和村口那陈瘸子,村中有耕牛的人家不足五户。每年两季的播种期,来登门借牛的人能排到十天后去。因此,裴家必须尽快将农活干完。吃过早饭,裴木匠和周远便赶着牛下了地。裴兰芝惯例在家中料理家务琐事,贺枕书拽着裴长临回屋,绘他的建筑图纸。木匠一行涉猎极广,可以说生活中需要的一切建造之物,都离不开木匠。但说起建筑规划,却并非每个木匠都会。规划设计,要的不仅仅是手艺。它需要对建筑结构绝对了解,有把控全局的能力,甚至还要有独树一帜的审美观。这许多东西,并非后期埋头苦练就能拥有。更多是天赋使然。而偏偏裴长临天赋超群,最善此道。这个人,就连给贺枕书简简单单做个书桌,都能被他做出好几个推拉的小抽屉,还在桌面上藏了个隐藏的小暗格。若真让他规规矩矩做些常规的家具建筑,他多半只会觉得没劲。这种从无到有的规划设计,正适合他发挥巧思。贺枕书对裴长临的实力从不怀疑,不过……“……你画的这是什么?”贺枕书坐在裴长临身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裴长临抬起笔尖,平静回答:“设计图纸。”因为裴长临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安安一般要用过午饭才会来裴家读书。今日裴长临起得早,还没到安安来读书的时辰,他便索性在窗边那张小方桌上绘图。贺枕书坐在一旁,看着那平摊在面前的宣纸,试图从那杂乱无章的线条中,分辨出对方都设计了些什么。但还是失败了。“你就这么画设计图纸?”贺枕书难以置信地问。“很乱么?”裴长临低头看去,沉吟片刻,“……还好吧。”贺枕书:“……”先前裴长临做书桌书柜也绘了图纸,不过那时贺枕书没仔细看过,不知道他究竟绘得如何。可现在……就面前这玩意,别说给主人家过目,就是给裴木匠看,都不一定能完全看得明白吧?怎么会有一个人,拿起刻刀时鬼斧神工,换做画笔却连个像样的庭院都绘不出?贺枕书甚至觉得,给裴长临一块木头,他都能刻得比现在好。“这样不成。”贺枕书语重心长,“你要拿着这东西去接活的,要绘得简练清晰才行。如果旁人都看不明白,怎么会相信你能做好?”裴长临没说话,他低头盯着面前的宣纸,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后悔了。”裴长临道。贺枕书:“什么?”他将绘了一半的图纸扔到一边,重新抽出一张崭新的宣纸,平铺在面前:“就应该让爹去跑一趟,直接将活接来……”裴长临没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却不难理解。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再绘图纸,可以直接上手做了。贺枕书默然片刻。裴长临这态度倒不奇怪。这人平日里做木工活,连根辅助线都不愿画,若不是身体差到无法自己备齐木料,先前做那木桌时,也不会去绘什么图纸。以前贺枕书以为他是成竹在胸,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单纯觉得麻烦。不喜那些无用的功夫,只喜欢雕刻、打磨与拼装的过程。而正因为不喜欢,从没在这些事情上下过功夫。不过裴长临话虽这么说,却并未打算放弃。他重新蘸了墨,很快在宣纸上落笔。先按照记忆中望海庄构造,绘出那庄子最外层的围墙,再将每一处院落标识出来。……然后又停住了。贺枕书:“……”裴长临:“……”“算了,把笔给我吧。”贺枕书重重叹息一声,朝他伸出手去,“你说就是,我来画。”裴长临没动,低声问:“可以么?”“与我假模假式地客气什么呢。”贺枕书不以为意,“真要让你一点一点画出来,指不定要费多少次稿子,别浪费我宣纸了。”裴长临:“可你之前”“别废话,再耽搁一会儿,安安就要来了。”贺枕书道,“你不是说听他读书总想打瞌睡吗,那还怎么干活?”贺枕书这么说着,将裴长临面前的纸张墨砚都调转了个方向,面向自己。他提笔蘸墨,又轻声叹气:“又是锯木头,又是绘图纸,没人告诉过我嫁给木匠得做这些啊。我到底是来给你当夫郎,还是当学徒?”“自然是当夫郎。”裴长临又开心起来,凑过来在贺枕书侧脸亲了亲,“不过你若是想学木匠手艺,我也可以全都教给你,你想学什么都行。”“不想学。”贺枕书绷不住笑,低哼一声,“真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这么喜欢那些木头疙瘩,恨不得与木头过一辈子。”“我没有……”裴长临小声抗议。贺枕书没再与他斗嘴,裴长临也正经起来,将自己的想法细致地说了出来。直到这时,贺枕书才明白为何裴长临绘出来的图纸总是杂乱无章。因为他的想法实在天马行空。前一刻还在构思房屋的布局与方位,下一刻便转到抄手游廊要如何走向,连接的窗户间相隔几块砖,砖块用何种材质颜色,树木该如何分布,树冠要高出墙面几尺……总之,就连贺枕书这从小学画的,都很难完全跟上他的思路。贺枕书提笔绘图,时不时停下与裴长临商量几句。两人在窗边一坐就是一上午,就连裴长临到了该喝药的时间都忘到脑后,还是裴兰芝中途给他送了进来。临近正午,贺枕书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这东西真不容易啊……”贺枕书感叹道。努力一上午,也不过绘完了两间庭院,不到半数。这还是裴长临思路极其清晰,贺枕书绘画功底不错的情况下。可以看出,望海庄给出那五日时间,的确不算富裕。恐怕这也是考验工匠的其中一环。裴长临这一上午也极耗费精力,他脸色有些发白,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贺枕书道:“先歇会儿吧,晚上再继续。”虽说时间不富裕,但裴长临才是重中之重。要是为了绘个图纸,把这人又给累病了,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贺枕书把裴长临扶去床上休息,起身欲走,却被人抓住手腕。“……去哪儿?”裴长临问。“快到午饭时间了,我出去看看阿姐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还有爹他们……”贺枕书思索着,“今儿我去地里给他们送饭吧,能顺道把刚绘好的图纸给爹看看。”贺枕书说的这些都是正经事,裴长临却只是摇头:“不急。”他靠在床头,手指收拢,将人往床边带了带。贺枕书一个没站稳,在床沿边坐下,被人搂住了。裴长临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早晨起床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贺枕书:“……”他不就说了一句,干完活会给他奖励嘛。怎么还记着呢。贺枕书:“你先休息,一会儿再……”“阿书。”裴长临轻声打断他,也不说别的,就凑在他耳畔轻轻地唤,“阿书……”他唤得人心软,贺枕书抿了抿唇,再开口时耳根悄然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