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摇摇晃晃驶离望海庄,车内,贺枕书怒气未消,偏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一只手臂从旁侧伸出来,将他搂进怀里,顺手在柔软的侧脸捏了一把:“小傻子。”“干嘛又说我傻,我哪里傻了?”贺枕书头也不回,声音闷闷不乐。裴长临道:“你怎么不傻,这分明是我的事,你却比我还生气。”“我气不过嘛……”贺枕书靠在裴长临怀里,小声道,“你为那图纸费了那么多心血,那家仆凭什么一句找不到了就把我们打发走。你就是脾气太好啦。”裴长临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搭话。少顷,贺枕书稍冷静了点,又道:“不过,我感觉卢员外不像是坏人。”他们没见过那位卢员外,但他们见过在庄上做事的葛叔,以及卢家小姐。那两人都是极好的人,没道理做出这样的事。贺枕书问:“你让陈叔带我们去镇上,是不是想找白蔹大夫,帮我们引荐卢老爷?”裴长临笑起来:“看来没有完全气到变成傻子。”“我本来就不傻!”贺枕书一把将人推开,坐直身体,“如果真是有人想独占我们的图纸,肯定不会让我们见到卢老爷,所以只能找人引荐,这点道理我当然想得明白。”裴长临怀中一空,手却不肯收回来,手掌摩挲着落到对方颈后,不经意般轻轻揉捏:“嗯,你说得对。”贺枕书颈后敏感,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道:“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裴长临问:“哪里不明白?”贺枕书:“如果真是要独占我们的图纸,那他们为什么不找人誊抄一份,把原版的图纸还回来?这样霸占着不还,还错漏百出地说什么弄丢了,不明摆着有问题吗?”如果他们是在家中接到消息,多半都不会怀疑,只会觉得是没被选上。为什么偏要扣下图纸,引他们上门来找?裴长临听他说完,却沉默了片刻,悠悠道:“我觉得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贺枕书问:“怎么说?”裴长临轻声笑了笑,神情有些无奈:“贺先生,那几张图纸好歹出自你手,绘得有多精细,你自己不知道?我们两人一起都花了近三天时间才完成,你真觉得有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图纸誊抄得一模一样?”“……你是不是太看轻自己,也太看轻我了?”贺枕书愣了下,别开视线:“别……别这么叫我。”裴长临脸上笑意更深,凑了过去:“为什么不让叫,安安不也这么叫你?……先生?”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称呼,被他喊出来却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贺枕书耳根通红,连忙去捂他的嘴:“不行!你……你又不是我的学生,不能这么叫的,不、不合礼数!”他每次找不到借口时,总爱把礼义廉耻那套搬出来。裴长临没读过那么多书,不知道书中是不是真有不能随意叫自己夫郎先生的礼数,不过就算真有,他也不在意。“谁说我不是你的学生?”裴长临被捂着嘴,声音略微沉闷,一双眼却深深注视着贺枕书,看得贺枕书浑身发烫。他天生眼尾下垂,这般看向别人时神情无辜得很,小狗似的。贺枕书不敢与他对视,正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人揽住后腰,重新搂回怀里。裴长临手抬起来,指尖悄然碰了碰贺枕书领口那点浅浅的红痕,软声道:“先生明明也教过我很多。”第038章 第 38 章贺枕书耳根瞬间红透了。“胡、胡说什么呢!”他用了点力道从裴长临怀里挣脱出来, 瞬间挪到了牛车另一头,然后才呵斥一句:“轻浮!”脸皮儿还是这么薄。裴长临含笑抿了抿唇。最初分明是小夫郎要求他主动些,可真当他学着主动, 这人又受不住。随便说两句玩笑话就臊得话都说不出,逗得太厉害了,还会生气不理人。想讨夫郎欢心真是太不容易了。裴长临摸了摸耳朵,没再逗弄对方,起身往车前去。望海庄就在青山镇外不远,他们在车里说这几句话的功夫,牛车已经缓缓驶到了镇口。裴长临掀开挡在车前的粗布围帘, 道:“陈叔,我们去万仁堂,就在……”“万仁堂啊,我知道那地儿, 放心吧。”没等他说完, 陈瘸子接话道, “你们要找白大夫是不?就是他给你治的病吧!最近白大夫开了几回义诊,附近村里好多人都让我拉他们来镇上看病。”“义诊?”听见他这么说, 贺枕书也凑上前来, “难怪上回我们来镇上时,万仁堂里病患这么多,原来是开了义诊。”“可不是嘛。”陈瘸子道, “以前那些大夫义诊, 大多都只是随便走个过场,瞧一两个不严重的病症便算完了。可人家白大夫不这样, 人家是实打实给乡亲们的治病,还送药, 是个好人啊!”白蔹的确是个好人。先前贺枕书请他去下河村给裴长临看诊,他最初也不想收诊金,是裴家执意要给,他才勉强按照在医馆看诊的价格收了点诊金。至于出诊费,到最后也没肯收。白蔹为人如此,卢小姐亦待人和善,卢家定不会是那种张扬跋扈、欺压乡里的人家。图纸这事,应当是有什么误会。贺枕书这么想着,陈瘸子赶车间隙转头瞥了他们几眼,纳闷地问:“车里很热吗?热就把帘子拉开,瞧你们俩脸红的。”两人皆是一愣,异口同声说了句“没事!”,慌慌忙忙缩回车厢里。.牛车入了城,直奔万仁堂而去。万仁堂今日人不算多,只有零星几个病患等在大堂。卢小姐似乎也不在,白蔹坐在诊桌侧方,正在教他医馆里那学徒玉竹给病患听脉开药。“不对不对。”他蹙着眉敲了敲桌面,语气有些不耐烦,“与你说过多少遍,脾肾阴虚不能开黄芪,那不是越喝越虚?”“是,是。”玉竹被他训得头也不敢抬,写方子时手都在抖。贺枕书与裴长临并肩走进去,恰好看见这一幕,诧异地扬起眉梢。认识这么久,贺枕书自然知道白蔹这人不是全无脾气,但对方平日里待人妥帖,就算是装也会装出客气有礼的模样。贺枕书还从没见过他与人发脾气。况且,他们上次来时,这人还是春风拂面的模样。今儿个是怎么了?医馆人不多,裴长临和贺枕书刚一进门,白蔹便看见了。他抬手在玉竹脑后轻轻拍了一下,低声叮嘱两句,起身朝两人走过去。贺枕书率先问:“白大夫今日心情不佳?”“一言难尽。”白蔹摇摇头,又问,“你们怎么来了?”贺枕书没急着回答,视线往医馆内左右看了看:“卢小姐不在?”“不在。”提起这个话题,白蔹脸色又黑了几分,“她最近都不会过来了。”贺枕书一愣。这……莫不是吵架了?贺枕书还在犹豫该怎么开口,白蔹那边先气鼓鼓地说出了缘由:“她爹觉得她成日往医馆里跑,抛头露面不像个女儿家,把她关在家里了。”贺枕书:“……”裴长临:“……”白蔹始终把贺枕书当做恩人,近来又因帮裴长临治病,关系密切不少,对他们毫无保留。他开了话匣,立即止不住抱怨起来:“卢员外还不许我常去见她,说是婚期已定,新婚夫妇婚前不能总是见面。那婚期还要小半年呢,难道这几个月都不见面了?再说了,我可是她的大夫,哪有不让大夫见病人的!”“……”贺枕书默然片刻,温声安抚,“卢员外应当有他的考量……”“他就是看不惯莺莺老是来找我!”白蔹恼道,“莺莺母亲去世得早,只剩她一个独女,卢员外宝贝得很。要不是我想了个法子,他还不想让我与莺莺成亲呢!”贺枕书:“想了个法子?”白蔹后知后觉自己说漏了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其实也没什么。先前莺莺不是告诉你们,卢员外是听了一位高人的话,说家中风水不好,要尽快办婚事冲喜……”贺枕书恍然大悟:“所以那高人是你安排的?”白蔹轻咳一声,没有反驳。贺枕书偏头与裴长临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是同样的哭笑不得。难怪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么看来,想娶个富家千金真是不容易。“不说这些了。”白蔹摆摆手,又问,“你们来医馆做什么,长临身子又不舒服了?”裴长临:“我们不是来看诊。”白蔹:“那是……”“白大夫不是正愁找不到理由去见卢小姐么?”贺枕书笑了笑,道,“真是巧了,我们有件事想请白大夫帮忙。”.一炷香后,牛车停在青山镇主街的一座府邸前。那府邸修得格外气派,门口坐了两座石狮子,门头的牌匾上镌刻两个大字“卢府”。望海庄如今正在翻修,为避免吵闹,卢员外带着卢莺莺搬到了镇上居住。若不是有白蔹引路,贺枕书他们还不容易打听到这消息。裴长临给陈瘸子付了来程的银两,让陈瘸子先回村,省得他们入府耽搁太多时间,害对方空等。这会儿镇外往来人多,陈瘸子回程还能再拉点人。陈瘸子赶着牛车离开,白蔹道:“真不用去寻一趟风水大师?那大师还没离开青山镇呢,我叫他去给老爷子吹吹耳旁风,说让你们来设计更好,事情不就解决了?”贺枕书:“……”这人还真是拿捏住了卢员外的死穴。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怪方便的。裴长临却摇摇头:“我们只想拿回图纸。”至于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找到了图纸,一切都能明了。白蔹虽说已经是卢家的准女婿,但毕竟尚未过门,许多事不交由他管。府上招工这事,他只是听说,并未参与。不过他是个聪明人,一听两人在望海庄的经历,就猜到这其中多半有问题。因而两人开口请他帮忙,他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再者说,就算发生没这些事,裴家夫郎可是他和莺莺的恩人。换做卢员外知晓了,也只会把他们二人当成座上宾,全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庄上那家仆真是不懂事。白蔹骂了一路,但裴长临是这态度,也不再说什么。他上前去叫门,来开门的家仆一见是他,有些诧异:“白大夫?这个时辰您不是该在医馆吗,要是让老爷知道……”“我就是来找老爷的。”白蔹打断他,不悦道,“我是你家未来的姑爷,又不会拉着你家小姐私奔,至于这么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