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这时候坐在球场内的教练椅上。但是,他听力很好。这是必须强调的前提。自从他学会常中以后,他一直处于一种知觉打开,不断接收大量外界信息的状态。他能过滤这些信息,因此不会被这些信息打扰到自己的状态。等到交换球场时,仁王简单评价了两句,没有给出指导,而是回过头:“虽然下一场百分百不可能是你上场,但是狄堂,或许你需要去做个热身吗?”“真是委婉的说话方式啊,教练。”狄堂苦笑着站起来,“非常不好意思,我下次会将手机关机的。”“双打一是鹤守和宇佐见,你们一起去吧。”仁王估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按照这个节奏,双打二再过二十分钟会结束,你们算好时间。”“按照这个节奏?”鹤守习惯性地抢白道。仁王看了他一眼,单独在他的训练单上又加了一笔(这么有活力说明训练单还没踩到极限),才说:“就看真田,或者真峪,能不能在比赛中有突破了。不局限任何方向的突破,只要有,时间就会缩短。毕竟,他们的单打实力是更强的。”这也是仁王没有开口指导的理由。单打实力已经更强了,那么比赛的问题就是发挥的问题。而双打技巧真是仁王需要考核的部分。他当然可以手把手教导他们该怎么打好这场球,可那样一来打球的就是他而不是真田和真峪了。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双打方式吗?或者降低一点要求,找到能彼此配合的平衡点。只要做到这一点,仁王就能给他们打个合格分了。至于分数中两个人的分量分别是多少,就看在找到平衡点时两个人的贡献分别是多少了。现在的真田,对后场技巧的掌握是高于前场技巧的。他的截击还有些生涩,如果提速的话会很难控制球的节奏以及落点。对面的向日则恰好擅长网前位移和高速截击。如果是单打,真田有很多种办法让向日跳不起来,接不住球,最终输掉比赛。但这是双打。哪怕和幸村组过一段时间双打,但主要还是靠两个人硬实力平推,且和幸村双打时更多打后场的真田,此时正以自己所了解的双打技巧,试图引导真峪,让两个人能配合起来。可他犯的最大错误是:真峪不是幸村。打法相差甚远,实力也有差距,更习惯的比赛节奏则完全不同。当真田试图配合时,真峪也试图配合。于是原本擅长热烈高速强攻的真峪,在后场极力表现出自己“沉稳”的样子,反而将节奏放慢了,这和真田打算提速配合真峪的节奏相冲突。这就是他们组合前几局丢分的原因了。但哪怕仁王不说,只是点评他们束手束脚时的表现,他们也都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主动配合,出现的问题。“找准一个共同的基准点吧。”真田说,“前辈,在后场想要攻击时不要放弃,我会看情况配合的。”“共同的基准点啊。或许先定一个确定的节奏会比较好。”真峪沉默了两秒后,看着被教练指使去“热身”的队友们,突然说,“真田,你应该记得前几天教练和柳一起组队双打做示范时的比赛节奏吧。”“……同调时的吗?”真田低声问。“啊,是啊,太有冲击力的场面了,不是吗?”真峪吐出一口气,“三枝拍摄了一小段画面发到了聊天群里,你不常在线可能没看到。我后来翻了几次,每次都还是觉得……总之,那几分钟的比赛节奏,刚好在很适中的程度。”仁王当时为了不让柳有太高的负荷,将节奏压在一种比较舒缓的节奏里。但又因为柳被他“控制着”去了前场,又被“控制着”主攻,节奏也没有压得特别慢。前场攻防时,节奏越慢越难控制,通常的前场打法还是不断提升节奏强行将对手的节奏拉进自己的控制领域里。而仁王对比赛节奏的控制炉火纯青。他打过很多次大赛,本身也擅长“玩”节奏,控制同调上手就是最恰当的节拍。网球部的旁观者们,则越回忆越觉得那样的节奏控制既简练又完美。私下里其实他们一个两个都尝试过用那种节奏比赛,只是一直没办法踩到最准的位置。此时真田和真峪决定按照这个节奏来打,更多是因为这是他们都了解且确实在此时使用的节奏。事实上,虽然他们打得辛苦,也认为自己的表现不算出色,但他们的对手应对得更加辛苦。光看真田和真峪的苦大仇深的表情,还以为他们比分落后。但现在比分落后的其实是冰帝。“真强啊。”宍户眼带不甘,“不过,我们还是一年生,以后我们会更强的!”“但是小亮。”趴在扶手上打了个哈欠的慈郎突然抬起头道,“那边那个戴帽子的也是一年生啊。”“……啊?”宍户睁大了眼睛,瞳孔震动,“一年生?他不是三年级的?!”“完蛋了,宍户。”向日幸灾乐祸道,“昨天开了赛前会议,迹部明明说过了啊,立海大现在的部长是幸村精市,副部长是真田弦一郎,两个人都是一年生。戴帽子的就是真田,刚才喊比分的时候都喊了他的姓氏了,你在梦游吗?”“我以为是同姓。”宍户嘀咕着,有些恼羞成怒,“那看脸我也看不出来他是一年生啊!”“好了,你们,闭嘴吧。”迹部忍无可忍,“少说两句。”他见宍户和向日噤声,才问榊教练:“教练,您有什么看法?”“他们的个人实力更强。”榊教练直接道,“比赛前几局,他们没找到双打配合节奏时,是你们最好的拉开比分的机会。但你们没有做到,比分一直是他们领先。那么之后,赢的概率就很低了。”“很显然这是两个强行凑到一起的单打选手,立海大的教练大概是为了确认什么才让他们组队出赛的。”榊教练面无表情,语气冷淡,“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就说明冰帝这边表现得还不如立海大教练想象的好。榊教练没有说这后半句,但他的眼神什么都说了。原本还插科打诨的宍户和向日一下子沮丧起来。而迹部在这时候开口:“这就决定认输了吗?啊恩?不想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吗?”“你说的对!”宍户抬起头,眼神燃烧起火焰,“凭什么这么简单就对我们进行了评价?我会证明自己的价值的!”“笨蛋,我们是搭档啊。应该是我们,我们!”向日跳起来拍了拍宍户的头。宍户和向日在被打掉轻浮以后重新振作起来,再上场时状态好了三分。旁观一切的忍足推了推眼镜:“真可怕呢,迹部,你和教练的一唱一和。”迹部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的意思。忍足则耸了耸肩:非本意达成了这种效果不是更可怕吗?不过,真的是非本意吗?迹部很明显就需要这个效果。那么换个吐槽方式吧,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却还是能装作若无其事,迹部也已经精通部长所需的各种社交技能了。“不知道我的对手会是谁呢?第一场比赛就这样的话……”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但哪怕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表情中也看不出任何与担忧和焦躁类似的情绪,只有沉稳和自信。真田和真峪改变比赛节奏后,球场上的情况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生改变,是因为被提升了状态的宍户和向日一时之间进入了两个人共同的情绪高涨期,发挥出色,并表现出了他们的默契。他们都记住了榊教练的话,“强行凑到一起的单打选手”,所以他们增加了双打技巧的运用频率,进行了更多的配合,并花费了更多精力去寻找真田和真峪之间的破绽。真田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他和真峪对话后,反而领悟到了,想要打好这场比赛,需要的不仅仅是主动配合,更多的是,不要束手束脚,去展现出自己全部的实力。如果配合需要压制自己的实力,那么这种配合方式就一定是错的。因此真田在控制住自己比赛节奏后,将自己的网球技巧融入了进去,就像是单打一样展现出了自己的攻击性。同时,他还大声喊出了招式名字,并且招呼真峪:“侵略如火!前辈,攻击!”真峪:“……”在旁边旁观了这一幕的仁王勾了勾唇。他不是觉得真田这种大声喊出招式的模样很热血很可爱,只是认同了真田的选择。“不过,这一次也是真田抢先了的话……”他手心里握着一颗网球,一直揉着,此时往上一丢,下落时手掌一搓,网球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红花。他在真田和真峪打赢这场比赛,走下场时,将这朵红花塞给了真田:“表现得不错。”“至于你……提前做好准备吧,这次的正选选拔赛。”仁王对真峪说,“还是原本的规则,但你会更辛苦一些。”就去和道江和池岩去打“大逃杀”吧,这一组另一个正选就放幸村好了。三个人谁也赢不了幸村,只能内部决出一个胜者来。第20章 比赛持续狄堂是在真田和真峪改变节奏时回来的,脸色有些微妙。鹤守和宇佐见回来得更晚一些,看走路的姿势和状态是确实找了个地方做了简单的热身。鹤守回来时还嘀嘀咕咕的,说“原来小松伬是这种人”这样的话,宇佐见在他说多了以后提醒他“少说几句,其他人还不知道”,鹤守闻言就不再说了。小松伬?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仁王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自己的过去,曾经拦住自己和鹤守前辈,说了一番“输给一年生是不是很不甘心连搭档都被换掉了不打算做点什么吗”,却被鹤守前辈狠狠反驳了的冰帝的前任部长。自己记忆里的鹤守前辈比现在网球队里这个鹤守要成熟许多,是因为最初他和幸村他们一起下克上以后,在第一次正选选拔赛,他和宇佐见前辈分在了同一个组里,打赢了宇佐见前辈拿到了正选位置。于是鹤守前辈面临的局面,就是好不容易组队练习了大半年的搭档从正选位置“落选”。狄堂和三枝同样输给了一年生,洒脱让出了部长和副部长的位置并在一旁进行交接和指导。鹤守目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认为自己不能表现得小气,不能不成熟。仁王自己那时候实力还没有后来那么强,最合适的位置是双打,阴差阳错也和鹤守前辈组队了一段时间。当然,在自己记忆里的,和冰帝的第一次练习赛,他是和柳组队打赢了宍户和向日,鹤守前辈则和三枝前辈组队,却输给了冰帝驰名的双打组合,一文字和石下。打输了比赛以后,鹤守前辈有些沮丧,仁王找过去的时候就见到鹤守前辈在和小松伬对峙。那之后,鹤守前辈单独找他说了很让人动容的话。他们后来在第二次正选选拔赛上对决了,特地请求了幸村做的分组。仁王打赢了鹤守前辈,于是那一次落选的变成了鹤守前辈。……真是久远的记忆啊。确实没想到还能从记忆里去挖掘冰帝的出场顺序。以及,确实没想到,现在这个活泼的,大大咧咧的,有时候不会看眼色的鹤守,也是能“一夜之间”成长的靠谱前辈。这个鹤守和他记忆力的鹤守前辈差距太大了吧?看来潜力很充分,还能再用力挖掘。正好,这次的双打一还是一文字和石下。这是冰帝去年就作为正选出赛的双打组合,经过一年的锻炼后实力更加精进。他们目前还不算太认可迹部,但没有退部,并且会听从教练和迹部的指令。自己记忆里的鹤守输掉这场比赛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搭档从三枝换成宇佐见,这场比赛也不一定能赢。因为,一文字和石下,就是会同调的双打组合。输给我和柳没有实感吧?会觉得我已经是职业选手实力强悍,就算输掉也是情有可原的吧?那么,输给同龄人呢?认为自己出战中学联赛会一炮打响立海大双打的名声,却在练习赛就输掉了……这样的打击,对你来说够了吗?仁王看着鹤守,内心里装着这样的念头。仁王对两边实力的判断是精准的。他回想起过去以后,越来越多的细节就和目前对手的表现印证了。鹤守和宇佐见确实是很有默契的,但没有经历“被一年生下克上以后搭档落选正选”这件事,这个世界的鹤守远没有仁王更熟悉的那个鹤守前辈来得成熟,训练时的拼命程度自然也远远不及。仁王自己执教加上布置训练单拉近了一些这之间的差距,但宇佐见和三枝本身的个人实力也有差距。鹤守和宇佐见的默契与双打技巧,也还没有到能质变的程度。他们还进入不了同调状态,对上虽然个人实力与他们相差无几但是能进入同调,默契翻倍,双打技巧也很娴熟的对手,就从头到尾都被压制住了。打完比赛走下场时,鹤守和宇佐见都有些沮丧。宇佐见本身沉默寡言,鹤守就看上去很明显了,像落汤小狗一样整个人都很消沉。但仁王没打算安慰他。“这次,输给同龄人的话,终于有感触了吧?”仁王说,“同调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技巧。如果想要继续维持这个双打组合,就费点心思,想想办法,咬牙也要练出点什么来。”“不过,下一次正选选拔赛,也不一定能留住两个人吧。”仁王轻飘飘地说,“如果只有一个人进入正选,甚至两个人都没进入,那要怎么办呢?”鹤守猛地抬起头,一副受到了打击的样子:“绝对不会有那种事的!”打击完了两个人,仁王开始点评两个人刚才的表现。在应对对手时有过于焦躁的地方,节奏出现问题被对方抓住了破绽,还有明明可以去拼一下接的球,判断的时候犹豫了反而错失了机会,等等。他让两个人去慢跑调整肌肉状态。在两个人比赛时,他同样提前让下一场比赛的人去做热身了。单打三安排出赛的是柳。柳看上去是没见到小松伬。也是,如果连非本校的陌生一年生也拦下来说些有的没的,那么小松伬的人设就会从“不甘心的前部长”变成“就是个疯子”了。柳的对手是忍足。冰帝未来的“天才”,现在还是个因为太多人退社而入选正选的一年生。忍足国小在关西读书,和国小从冰帝直升的其他一年生并不熟悉,有些游离于社交圈之外。宍户和慈郎都不了解他,向日则稍微有些看他不顺眼,又对他有很多的好奇。倒是迹部认为忍足的天赋很好,多鞭策一下能够成为网球部的中坚力量,因此在试图激励忍足。只是忍足关西吐槽役的本能是掩盖不住的,和迹部相处时总是让迹部想生气又生不起气来,两个人还在磨合中。柳和忍足的比赛僵持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仁王让狄堂去做准备活动。他知道小松伬大概率还会找狄堂说些什么,于是提前和狄堂说了这样的话:“冰帝出场的会是古坚。我听说那是冰帝从前的最强者,比冰帝以前的部长还要更强的人。幸村的对手毫无疑问是迹部,你的对手,我原本预计会是冰帝的前部长,不过……以立海大的规则来看,比起前队长,还是前最强更好吧?”“假如没有一年生,那么你和古坚,就是立海大和冰帝在假设条件下的实力天花板。”仁王说得很直白,“我想知道你的实力极限在哪里。”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知道,狄堂作为二三年生中的最强者,和冰帝的二三年生中的最强者相比,是更强还是更弱。这会影响到仁王对立海大网球部的实力评估,以及对一年生们实力评估。哪怕已经不是部长,但狄堂还是因仁王话中的含义而屏息。不想输。教练都将话说得这么明白的话,再输掉是真的连自尊都一并输掉了。狄堂看了一眼慢跑回来后情绪还是很低沉的鹤守。他原本想问问鹤守有没有再见到小松伬,但他现在觉得这才不是重要的事。其他学校的变动也是其他学校的“家务事”,和立海大无关。他自己的意志不会动摇,他并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他也很认可幸村……这不就可以了吗?更重要的分明是自己的实力和自己的比赛。仁王再次走回教练椅时,隔壁半场的榊教练遥遥看了他一眼。仁王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着榊教练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