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祭品

周邦昌也被他这声嘀咕吸引了注意力去,西南是碗子山,另一个不亚于兰若寺的妖魔禁地,楚留香为什么会往那个方向去呢?

阮小二猛地一拍额头,叫道:“我知道了!凌晨有情报传来,‘酒疯子’胡铁花在碗子山山脚的杏花村要杏花酒喝,想必楚公子是去找老朋友了!”

武德司的情报是看人下碟的,谁能看多少,能看哪个部分,都分得清清楚楚。

周邦昌这么卖力地给老掌柜出主意,一夜不睡陪他们去找佛宝,除了有一分为婺州百姓的打算外,更多的,是要借机一窥武德司内部关于聂颖当初遇袭的调查情报。

楚留香想必也是存了几分打探好友下落的心思在。

那胡铁花自从失了爱妻,便嗜酒如命,浪迹天涯,哪怕是身为知交好友的楚留香,一年到头也是见不到这人几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云深不知处。

也难怪楚留香如此心急,迟去一会儿,那“酒疯子”胡铁花恐怕又要下落不明,有缘再会了。

周邦昌笑了笑,暂别阮小二,往武德司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去,忙活了一日一夜,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刚进门,便听见一阵嬉闹。

老掌柜的孙女安安,正坐在榻上,和聂小蝶两个人玩翻花绳的游戏。聂颖在边上翻看着几本小册子。周邦昌知道,那就是武德司对聂氏一家遇袭的调查情报。

聂小蝶往这边瞥了一眼,“咦,姐夫回来了?”

周邦昌点了点头,看向聂颍。

“瞧了一夜,可有瞧出什么线索来?”

聂颖放下手头的册子,转头往这边走来。

“据武德司的报告,很可能是白虎堂所为,那白虎堂乃是雪月天宫的下属分堂,霜刀雪剑,凌厉风行,正是他们的特征,而且相隔不久,白虎堂数十名精锐乃至堂主都陆续离世,整个白虎堂差点分崩离析,太过巧合,也太过可疑。”

她一边拿着面巾给周邦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边继续讲话。

“白虎堂和雪月天宫都是吐蕃势力范围,那吐蕃夹在武周和李唐中间,两边摇摆不定,是以无论是武德司还是李唐朝廷,在没有绝对的证据之前,都不敢过于压迫他们。”

周邦昌听懂了,叹气道:“所以便压了这么多年,只是托使臣问了几句,轻而易举就被否认,只有怀疑,却没有资格审讯也没有资格查证,自然也得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只能草草结案。”

聂颖拉着他坐在榻上,勉强笑道:“不过方向倒是正好,路线也都不用改,到了成都府,夫君参加完考试,我们便出汉中郡,往西北天山而去,试试这个雪月天宫的底细。”

“那便听娘子的吧。”

周邦昌低头,看见聂颖的裙摆撩过了膝盖,露出下方紧贴着小腿的丝质罗袜,丰腴而美丽,不禁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过我们这好几天都没有练功了,趁现在蛋生也去休息了,老掌柜他们都不在,不如叫小蝶把安安抱出去,我们练练功?”

聂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脸色一红,敲打着他的肩膀,“我看你是发色心了,跟着楚留香才一夜的功夫,就把他喜欢看女人腿的臭毛病给学过来了!”

“这怎么能算臭毛病呢?当初还是你先……”

聂颖羞得脸色更红了,连忙捂住他的嘴,“小蝶还在呢,莫得教坏了她。”

周邦昌顺势把她往怀里一搂,轻声道:“那你还不把小蝶叫出去,我们两个单独练练功?”

“我倒是想练练功,可惜有人递了帖子,请你去吃酒。”

聂颖从茶几上抽出一张帖子递过来。

“吃什么酒呀!我在这婺州城也没几个认识的人,谁会……”周邦昌顿了顿,想到了另一个人,问道:“涂公子?”

聂颖点点头。

“哈哈!我赢了!我赢了小姐姐了!”安安突然在旁边大叫起来,朝着聂颖喊道:“大姐姐!我赢了!你说要带我出去玩的!”

“我居然输给了一个小孩!”聂小蝶看着自己手上乱成一团的花绳,怒然抬头,“这局不算!再来!”

“小姐姐输了不承认,耍赖皮!我不跟你玩了!”安安吐了吐舌头。

……

周邦昌走出武德司秘境,原本的安静闲暇瞬间化作暴雨,劈头盖脸地砸落。

雨珠打在人身上,打在地面上,打在树梢上,发出各种相似却又不同的声响,密集的没有一点空隙。

他连忙撑开雨伞,打在自己和聂颖头顶。

聂颖则往前斜着,给聂小蝶和蛋生和尚打着伞。

聂小蝶扶着安安的后背,防止她掉下来。

安安骑在蛋生和尚的脖子上,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双手在空中挥舞不停,极其地亢奋。

蛋生和尚牢牢地把住安安的两条小腿,随着安安的指指点点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

婺州城内也没个躲雨的地方,百姓们索性不躲了,顶着暴雨,继续清理自家废墟上的残砖碎瓦,干得热火朝天,哼哼哈嘿叫得震天响。

道路尽头,倚靠着城墙的地方,有当地官府组织的施粥棚子,还有时不时跑过的公差衙役在叫喊着什么,好像是有泼皮无赖趁机抢劫他人财物,要邻里之间注意防范。

一行人慢慢地往衙门的方向去,路旁不断地有小童以及小沙弥跑过,嘴里喊着什么灵芝人参的,一问才知,是给婺江边筹备祭礼的队伍和万佛寺之间两相传话的。

周邦昌等人到了衙门,见有一人和知州正立在门前说话。

“这雨昨儿个已经下了大半夜,恐怕到今夜也不会停下,城里的水道要多派几人,勤快看着,防止漫了水。”

“上官放心,下官已经吩咐下面人了,时时注意,随时开闸泄水。”

“这地面湿寒,外头睡了人,难免生病,生了病,便不免起了流疫,医者药物可有准备?”

“下官晓得,医者药物俱有准备,只是恐怕疫病一起,杯水车薪,压制不住。”

那人注意到周邦昌一行人来了,便不再细问,讲道:“好,你既心中有数,自去准备吧,尽力即可,非人力之罪,我不会因此参你,若有人祸,免不了刑部走一趟。”

“是,下官明白。”

知州快步离去,那人转过身来,左脸上两道疤痕,一竖一撇,好似一个大红叉。

“在下李宪,诸位是应涂公子的邀请来的吧?请进屋详谈。”

说是屋,其实就是个简易木棚子,靠着一面原本衙门的断墙,用木桩子和门板围起来的一个隔断间,屋门还是用一块布帘做的。

涂公子坐在内中,正端起酒杯哄他身边那位俊美小厮喝下去。

见李宪领着人进来,涂公子跟个没事人一样,慢慢放下酒杯,倒是那小厮脸色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捂着脸不敢见人。

众人落了座,李宪才说明白,那帖子,其实是他发起的,怕周邦昌不来,所以用了涂公子的名义。

聂颖几人还没想明白,但周邦昌却是转眼间就想明白了,是因为自己这个举人的身份缘故。

大唐开朝之初,百废待兴,求贤若渴之时,推荐制大行其道,到得此时,已是人才济济,便以科举取士,禁止私下推荐,此时各地士子与当朝官吏有非正常的往来,便有舞弊贿赂之嫌。

不得不说,这个李宪考虑得还挺周到。

“本想另外单独请聂姑娘一遭,不想今日聂姑娘一起来了,我便两件事一起说了。”

李宪所谓的两件事:

一是,希望白虹剑重新回到大唐军备序列之中,无论是聂颍还是周邦昌,都可以走禁卫军的路子,破格提拔为旅帅甚至镇守一方的一军将军。

二是,希望他们能投靠到太子麾下,支持太子登上皇位。

这两件事都是天大的好事,有强大的人脉关系网络和强大的修炼资源支持,但全都不符合周邦昌以及聂颖的将来预期。

接受了大唐朝廷的身份,享受大唐朝廷的修炼资源同时,也意味着受到大唐朝廷的约束。

意味着聂颖和周邦昌两人的一切行动都不再是私人行为,将不能再随意去吐蕃调查白虎堂以及背后的雪月天宫。

并且太子之争,傻子都知道,能避则避。

所以周邦昌都用不着和聂颖商量什么,便直接拒绝了。

李宪一点也不生气,也没说什么威胁的话语,反倒是很豁达地祝福聂颖能早日在雪月天宫找到线索,报仇雪恨,然后转头问起了涂公子。

“今夜我欲再让婺州百姓借住涂公子画舫一晚,不知可否?”

涂公子眼波流转之间,妩媚动人,“李御史这就问错人了,晚上,我是周兄的人,你该问他才是。”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玩笑之语,聂颖还是不免在桌下对着周邦昌踢了一脚。

李宪哈哈一笑,也不问周邦昌,直接看向聂颖,“聂姑娘意下如何?”

“李御史又问错人了,该问我夫君才是。”

李宪这才对着周邦昌发问:“周公子何意?”

“我看,若无他用,涂公子的画舫可再让百姓再借住一宿,回去以后,也能向女娇老祖要赏赐,万不会亏去。”

“听听,这话还是把我当外人了,都在船上拜过了,还什么我的他的亏的赚的。”

涂公子笑道:“我是想着今夜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应被他人打扰,既然这人不介意,那尽管放人进来就是。”

李宪什么话也没说,径直拜谢。

此事揭过,聂颖又讲道:“李御史,我看这雨有些秽气,恐不简单。”

蛋生和尚同样提醒道:“此雨有妖邪气,倘若生了疫病,光凭医者恐压制不住,还得请万佛寺众僧合力祈福禳灾,除去妖邪之气为好。”

聂颖顾虑到涂山氏九尾狐也是妖精,便改用了一个秽气,不料蛋生和尚是个头脑简单的,一口一个妖邪。

好在涂山氏脸色如常,似乎全无感触。

李宪也是先瞥了一眼涂公子,见他没有做出不满的表情,才笑道:“多谢二位提醒,不过我早知了。

“此是那河神施法作为,昨夜我阻了他上岸,虽然提出补偿,但终究是驳了他的威严,这雨便任他下去吧,让他出出气总好过他强行上岸掳掠。”

众人谈笑了几句后,各自散去。

眨眼间到了夜晚,即将到祭礼开始的时辰,这场暴雨也很巧妙地停了下来。

涂公子早早地回自己画舫上去了,他家涂山氏女娇老祖是大夏朝的国母,再盛大的祭礼也见识过,用他的话说就是,还没周邦昌脱一件外袍来得刺激好看。

聂颖几个人倒是很感兴趣,拉着周邦昌在人群中一起等待祭礼开始。

河岸边已经搭起了一个盛大的祭台,高达三丈,宽有四丈,长度则是一眼看不见尽头,好像这河岸堤坝有多长,这祭台就有多长。

一片片的画壁连成长垣,诉说着河神的功绩与婺州百姓的虔诚。

周邦昌不禁啧啧称奇,他知道,原先准备的画壁存放在州衙,被毁得一干二净,难为李宪手下的人能在一日之间重新赶工出来。

画壁之前,每隔一丈便有一盏染着青色火焰的灯座,在风中没有丝毫摇曳之感,好似这些青灯都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一般。

最先登台的是贞人。

所谓贞人,就是贞洁的人,在古早的时代,最贞洁的人是不能嫁给凡人的,她们命中注定都是河神的妻子。

后来,贞人常常作为河神的信使和代表,再到现在,贞人作为河神专属的祭司。

现在的这位贞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画着奇异的妆容,姿色不俗,站在一块八人抬的藤板上,跳着美轮美奂的祭祀舞蹈,代表河神接受众人的祭祀供奉。

之后是李宪等朝廷人员,按照惯例念一遍祈祷文书,随后是长长的祭品队伍,香车宝马不计其数,其中放着什么祭品不得而知,但光看那黄金为车,白玉为马的阵仗,内中决计不是什么凡品。

然后是万佛寺的代表。

万佛寺以光昭山川四个字排辈分,光如方丈重伤,昭玄长老尚未回来,便由山字辈的大弟子山如代表万佛寺参与祭礼。

万佛寺的东西可就接地气多了,千年雪莲,万年人参,八百年蟠桃,五百年朱果,三百年芝草等等东西不一而足,奇光艳艳,瑞彩纷纷,洋洋洒洒,气派十足。

再接着是各个百姓上去发愿祝祷,将礼物留在祭台上。

贞人咬破手指,鲜血挥洒上天,化为一只血色蟾蜍,舌头一卷,便把所有的祭品都吞咽在内。

而后,贞人仰头倒下,落入江水之中。

她作为河神的妻子,人类的女儿,带着祭品礼物和祝福祈祷,坠入江底。

据说,之后便会有无法描述的祥瑞从江底冲出,给予众人赐福和回馈。

但这次,冲上来的不是什么祥瑞和祝福。

而是原封不动的祭品和昏迷不醒的贞人,以及河神的吩咐。

“尔等无有虔诚之心,需活人血祭以证虔诚,额前有蟾蜍神印者,为明日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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