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殇怀

祝云舒从忠仆祝田口中得知这具身体受伤始末,难免感触伤怀。自己前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灵魂穿越到这具身体后更是何等与其相似。同样是双亲不在,媒妁之言的未婚妻家悔婚害命。

这两世殇怀加于一身,怎不令人黯然伤神,心中一片凄凉。

伤怀之余,闭目思量,是怨恨也罢,彷徨也罢,心灰意冷也罢,可是自己的灵魂既然已经来到这个尘世之上又能怎样,已经死过两次,人世间还有何所惧哉!横竖就是一死而已!况且自己来自于后世接近14年的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既然心意已决,生意便盎然而生,便开始查看自己这具身体,乃是被人推落楼下,好在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乃是侧身着地,左臂肱骨,肩胛骨,尺骨没有错位,但有裂痕,胸腔左侧肋骨断了三根,无甚大碍,只是需要时间调养而已!

如此过了几日,云舒便能下地行走,也归功于老仆祝田每日打鱼滋补,水田里的稻米也近成熟,倒是吃喝无忧。

这几日来,祝田老仆却好似年轻了不少岁,忙前跑后不亦乐乎。云舒又写又画,带比划的让其砍来一些毛竹,做成条行夹板用来固定住左臂,免得错位而留下终生遗憾!撕碎中衣用布条一一让其匝好,再把左小臂吊在脖颈之上。

云舒已是痛的满头大汗,牙根紧咬,如此一番操作早就让这老仆看的见多不怪了,只将这一切皆归咎于是其双亲地下相会后显灵庇佑之功!否则谁人能信?痴傻了十七年的聋哑人一朝跌落楼下后,醒来便与常人无异。除了口不能言之外。

其实也非云舒不愿开口,是怕惊世骇俗,自己乃是一口纯正的后世普通话,字正腔圆,一开口怕把这老仆吓死了事。让这老仆整天个咿咿呀呀,有时婉转动听,有时如泼妇骂街岂不更有乐趣!

这日傍晚,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主仆二人饭后无事便端坐在屋檐下背阴之地听老仆闲话家常!

祝田突然间眼冒精光看向云舒道:“公子,可有闲情愿意跟老奴到后面山丘上一游?”

云舒看老仆眼神霎有介意,便故作懵懂之态点了点头。

随后见祝田进茅屋中一阵翻箱倒柜,最后提了一个竹篮出来,云舒望去,见里面是一些纸钱香壳之物,云舒微忖:田伯看来是带我去祭奠什么人!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便奔茅屋后面的那座山丘而去,此丘陵并不是很高,丘上少树多是杂草,丘顶东南处,赫然出现一座孤坟,丘陵之上显得甚是孤单。

云舒环顾四周,见周遭三面环山,一处邻水,土丘之下正是自己二人所居住的茅舍和水田。大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美。青山绿水中夹杂着枫叶渐浓,美不胜收。

祝田在孤坟前排摆祭品,擦火镰点燃纸钱香壳,青烟袅袅冲天而去,祝田轻声念叨:“大小姐,今天老奴特意带公子过来给您上香磕头,并非老奴忘怀小姐,实在是公子新伤未愈,不敢走动,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闻听此言,云舒震惊,真没想到眼前这座孤坟竟然是这个身体的生身之母的坟茔。再见此孤坟前一块平整土地,豪无杂物,坟头之上更是不见杂草。皆是忠仆祝田有心,肯定是勤来打扫,看的云舒心中不免荡起一阵涟漪。

老仆重坟头磕了三个头,回头看向云舒道:“公子,还不跪下来祭拜你母亲大人?”

云舒一怔,想来自己前世今生,命运多舛,两世为人,于情于理也该祭拜这个可怜的女人,况且此人还是这俱身体的生身之母。想罢便双膝跪地,右手触地,恭恭敬敬的磕头祭拜!

礼毕起身,云舒一脸懵逼的看向祝田,伸手指了指眼前孤坟,再伸手指点一下周遭土地,意思是这个坟,还有周遭水田,茅舍乃是从何而来?

祝田似是懂得其意,便问道:“公子,你是问你母亲的坟为何在此,还有这个地方的由来是吗?”

云舒点头。

“公子你有所不知,十二年前,大小姐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公子那是尚幼,再者那时的公子你~”

祝田长叹一声,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家主忙于军政,后室侍妾恃宠而骄,从不待见我们主仆,坚决不容小姐灵柩入住祖堂,让我等自己安置即可!

老奴无奈,更无可商之人,便自己做主,用老奴和了小姐的生前余钱,找人堪舆,才寻了此地,多花钱财置办此地山丘和下面茅舍两间,水田三亩多点!于是便将小姐安葬在此。

从小姐过时之后,老奴便就打算如若阚家实在容不下你我主仆二人,老奴便带着少公子你来此地安身立命。

谁知家里突生横祸,主家骄横终遭天谴,天可怜见老奴没入贱籍,免于一劫,实属万幸,又恰逢公子假死,之后老奴便背着你打算也安葬在此,谁知一路颠簸,公子倒是有了鼻息活了过来,真是小姐保佑之功啊!”

如此一番话语,云舒听完,感叹一声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另外哪敬佩感激之情更加溢于言表,想这老仆祝田真乃忠厚仁义之人,这傻子本就身死,老仆在不查之下,就地掩埋,实属常理也不算为过,如此少了一番累赘,独自守茅屋薄田度日岂不快活,然则老仆却受人之恩,忠人之事,实比义薄云天。

即如此今生若不比之尊长,岂不是天理不容乎?

一月以后,云舒左手夹板拆除,毕竟这副身体年轻力壮,恢复很快。不敢长时间夹吊,要适当做一些恢复性训练,否则会引起肌肉萎缩,后患无穷!

自此后,在镜湖西南侧高丘一孤坟空地之上,一俊美男子闻鸡起舞,风雨无阻,其身影时而跳跃如猿猴轻盈,时而缓慢如泰山压顶,时而奔如烈马惊雷,又突然间纹丝不动。

老仆祝田偶尔看见莞尔一笑,摇头不语,自家公子不知哪里来的这些鬼门道,看的别扭至极,哪里有战场上奔如雷霆,大马金刀之气势如虹。小孩子强身健体倒也不错。

老仆虽然粗通拳脚,哪里懂得这后世近千年的武术积累总结而来的武学精华,八极拳看似不雅,实在气势恢宏,步步杀招,临阵对敌有万夫难当之勇力。

哪看似行云流水,缓慢至极的太极拳习练时看似慢如老牛拉车,实则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乃是内家拳的精髓凝聚。

云舒来自后世,太极也罢,八极也罢,虽有叫法上的内家拳,外家拳之分,实则都是强健筋骨为主旨。拳怕少壮乃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八十岁的老拳师碰上二十岁的楞头小伙相互过招,相信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所谓武者只是将人体的机能发挥至最高极限,扛击打,忍耐力的最大延伸。至于哪些后世的警卫保镖,也非习练一种拳法而勇猛无敌。也是博采众家之长,扬长避短,再就是临敌经验的集合。

什么武林绝学,内功心法,飞檐走壁,摘叶伤人纯属无稽之谈。所谓飞檐走壁者,可以看看历朝历代出现的飞贼大盗,说是身轻如燕,别忘记首先是要身轻,让一个二百五十斤的大胖子,飞跃一下部队练兵用的两米半高墙障碍一试便知。身轻,弹跳力,柔韧度,力量的结合,外加飞抓,绳索的借助才能实现高来高去的某些极限动作。人类自身永远也逃脱不了“重力”这个词的束缚。

那运用内功摘叶伤人更是扯淡,后世网络上用扑克牌插入铁皮的视频,只是赚取眼球的噱头而已,臂力,腕力,技巧,再加上特制的扑克牌才能做到,如若不信,你拿在广场上打牌打的脸红脖子粗的老头,手中揉搓的不成样子的扑克,飞牌削削黄瓜试试。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又再过月余,已至年关,再看这云舒公子,已然如脱胎换骨一般,双目精光烁放,用相书言其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目若朗星,面如玉,眉如黛,冷如寒霜,笑若灿霞。身材更加匀称健硕,个头也有所增长,如今这七尺男儿,俊朗夺目,更胜潘安,盖过宋玉。

如此俊秀绝伦的一倜傥公子,看的老仆祝田心喜若狂,暗喜想:公子此番貌美,如若是个女儿身,比之小姐未出阁前还尤胜三分,小老儿奔波半生,何曾见过如此美绝男子。

暗喜之余,不免又心生担忧,公子生的一副绝世美颜,岂不是会招来无穷孽缘!

今日除夕,云舒背负双手,寒风中立于孤坟前默然无语,抬眼远眺镜湖波光起皱,远山如黛,心绪久久难平。

灵魂附身在这十七岁俊美少年身上已近百日,两世为人,感怀颇伤。这祝云舒今世记忆自己一无所知,空白一片。

如今是唐初正德七年,正是高宗李渊建唐七载。脑中记忆,此时山东已定,辅公祏兵败被杀,东西匈奴短暂休兵。看似政局平静,实则山雨欲来。

一年半后,唐王李世民将杀兄弑弟,称帝长安。

此地越州城南四十里乃是萧山南侧,东接上虞,西临余杭,钱唐(因忌讳后改为塘二县,此时好像已经改为杭州。

这身体其父阚棱乃是唐初猛将,原本山东举义,后投唐,被李渊侄子李孝恭听信辅公祏谗言陷害而杀,不过辅公祏虽为反贼,可其临死前所言也令人深思,本为同乡举义袍泽兄弟,另投它主后便举陌刀杀兄弟,为义者所不齿耳!

后李世民给予平反。可是如今这个身体还是阚门之后,仍受牵连,如若还是受其阚姓,必定有杀身之祸。如若跟随母亲姓祝,人家上虞祝家毕竟不容,这封建礼制束缚下的出阁女子,又非招赘,所生育子女绝然不能随母姓氏。

难道继续在这镜湖之畔混吃等死,无所事事,虽然忠仆祝田以白身在祝家侍奉多年,手中尚有积蓄,一年半载尚可温饱。然自己乃是后世积极向上的有为之人,虽然经历妻离丧家之痛,痛彻心扉之苦,可是非自己所能左右。又怎能让人家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仆人供自己吃喝拉撒?这与酒囊饭袋何异。

想到此,云舒不免豪气顿生,心中似乎有一种冲天怨气,不吐不快。

黄昏近,主仆二人在这战乱动荡之年,难得奢侈一把,祝田奔波几十里用二百多钱买来一只肥羊,两坛老酒,也算是辞旧迎新。

主仆二人点篝火,架肥羊,围篝火而跪坐。倒满两碗老酒,二人对视而笑。

云舒双手端起粗瓷酒碗,来至祝田跟前,举碗过头,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开口一字一句的慢慢说话道:“田伯!”

此刻老仆早就惊的嚯的一下站起,天下哪里有主子给奴仆行此跪拜大礼,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是哪里敢受,慌忙躲闪至一旁。

云舒则转双膝,又对其身,此刻见老仆祝田听到田伯二字之时,吓得噗通一声跌坐地上,满脸惊恐,似见鬼魅。

“公~公~~公子!你……你……”

声音已是颤做一团,不能再语。

“田伯勿惊!”云舒洒然笑道。

老仆颤巍巍体如筛糠,干瘪老手掏了掏双耳,又揉了揉老眼,总算定下神来,细品公子所言,字字清晰可闻,字字如珠落脆盘,不是吴越方言,也非官腔混浊,一时惊为天人般。

祝田胸脯几个起伏,沉心凝气颤抖着再次问道:“公~子,你~你~你能说话了?”

云舒笑着点头。

祝田此刻也忘记了主仆之别,也不管此刻公子还双手端碗跪在土地之上,已是手舞足蹈,状若癫狂,双手挥舞颤指苍天,哭腔道:“老天开眼呐,老天开眼呐!”

回头泪眼狂笑,手足无措般也跪下身来,与云舒似是在行拜堂之礼,双手紧紧抱住云舒右臂,激动问道:“公子,你何时能言的?又是跟谁学的说话?这个腔调又是何人所教?还有……”连珠炮般的一堆问题一口气说完,听的云舒都应接不暇。

老仆突然又摇头自语:“不对啊,公子自襁褓之中老奴便侍奉左右,从不离身,三岁时还不会走路,是老奴背抓双臂一步一步教会的,空闲时老奴倒是出过几天门回上虞祝府报讯祝家主,可也不会学的这么快啊?”老仆异常懵懂,疑惑不解。

云舒实在无奈,自己开口说话早知有如此结果,只得愧对良心撒一个逆天大谎来搪塞这位恩重如山的忠仆了,否则怎能解释,一个又聋又哑,痴痴傻傻了十七年的残疾人突然间恢复如常人,哪人肯信?传话之人不也是个傻子,就是得了失心疯病。

“田伯,您先勿惊,听小子慢慢道来!”说罢云舒放下酒碗,伸手将祝田按坐在旁边稻草捆扎之上。

“自从那日坠楼,昏昏沉沉似是梦境之中,见一头梳飞仙双鬓,雍容华贵貌美妇人,携一须发皆白之耄耋老者来至眼前。

二人满目慈祥,教我读书识字之法,人间生存之道,并传授无字天书一卷,滴于之经血在尺牍之上,文字立显,记载有天文地理,丈量术算,健身养生,冶金炼丹,制器等等奇异之术!

所以待我醒来之时,便如您之所见,能听人言,能书字迹!”

云舒说完,看祝田老仆此刻好似老僧入定,沉浸在虚幻梦境一般。云舒侧身双手合十,立胸前闭目祷告恕罪,这谎撒的,神鬼莫测,实在是情非得已啊!

“难怪~~~难怪啊!老奴本就狐疑,这就对了,定然是青瑶小姐在天之灵携祖辈先人下凡显灵所致也!”过了良久,祝田才长舒一口气喃喃道。

直到篝火之上糊味弥漫,才将这老仆从如梦中惊醒,赶紧手忙脚乱的翻转火上美味。

转身见云舒还跪倒外地,咋呼惊道:“公子,因祸得福,怎可如此折煞老奴?快快起身,老奴哪里敢担如此重礼!”

云舒却跪立不动,慢慢道:“田伯大恩,恩同再造,小子我有一事恳求田伯答应,否则便再不言语!”

此话说出,听的祝田一阵错愕,连忙点头应允。

“公子,何事请讲!”

“田伯,您老先事家母,后佑我这个痴傻呆儿,前前后后几十载,我们母子亏欠田伯太多太多。如今小子我已是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小子决意自今日时起,你我老少二人便以田伯,章平伯侄相称,万勿更改。”

“公子,这可万万使不得,自古尊卑有别,哪能逾越?”说罢,小老头倔强的头一扭,还甚是生气般。

看其不允,云舒倒是一阵好笑,果然封建礼制害人不浅。只得苦苦哀求,最后祝田只得应允作罢。

篝火旁,爷俩席地而坐,侃侃畅谈,虽然肥羊烤焦,撒盐吃之倒也美味,再加上这越州当地盛产的美酒,别有一番惬意。这越州老酒便是后世的绍兴黄酒,具有活血通络之功效,然这时的黄色米酒味道却是异常的酸涩,难以下咽。

虽然非后世美酒,但也是含有酒精,二人饮食一番便有些微醺,非酒力所致,看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云舒将心中所虑吐言道:“田伯,今我老少二人相依为命,却有一紧切之事要先办妥为秒。”

“公子所言何事?”

“先前我哪便宜老子因受牵连获罪身死,家中一众皆受牵连,如若不是因您老原本是白身良人,我也是受伤假死,怎能逃过此劫?”

“是啊!公子所言极是,也亏的此地远离越州闹市,偏远荒凉,又致兵祸初定,罕有人至,否则还不定又会有甚横祸临头。”

顿了一顿,田伯好似想到什么又道:“公子,看来真是大小姐泉下护佑,当初小姐新丧,小老儿在越州城中四处托人找寻小姐栖身之所,终在越州富户薛老爷帮衬之下才购的此地。

此丘陵之地乃非官家入策良田,而是入莹地籍策,所以少有人来此。”

云舒心中恍然,这大唐与后世华夏乃是最为相似的一个明智朝代,实行的是均田制,户籍制度也算比较严格,赋税徭役更分三六九等,女权制度比较开明,及笄之年(及笄之年,就是女子年满十五六岁,及笄本意是解开女童的辫子,意思是成年女子便可嫁娶过门,重农桑,增人口,不得随意杀耕牛,男子成家后不得另立门户分家等等政策。

此地被田伯买来是用作坟地,祠堂,家庙之用途,并不是官府已经造册入档的耕种良田,故人迹罕至。如此倒好,也算是让云舒在此安然养伤,否则定会枝节横生不断。

“公子提醒的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祝田问道。

“今日除夕之夜,待到上元节后,我们爷俩便在家母坟旁,另外再立一衣冠冢,一来算作我这痴儿作伴娘亲,二来可以欲盖弥彰,您看可否?”

祝田老眼精光闪过,思忖后连声叫好。

云舒又道:“田伯再有一事却有些麻烦。”

“公子但讲无妨,小老儿定然唯命是从。”

“田伯,如此躲人耳目还不算妥当,先前痴傻倒也无所谓,所谓无知者无畏而已,如今我这姓氏却颇为头疼,姓阚吧必受株连,姓祝吧,人家上虞祝家必定意味耻辱所不容。”说罢云舒摇头苦笑。

“公子所虑甚是,如今公子获得新生,因祸得福,当日阚府被抄家,小老儿背负公子,本想一并寻死,所以也就疏忽了府中的文身官凭,这些时日小老儿被喜事袭扰,却是忘记了此番大事,实在该死!”

“田伯勿要自责,我也是方才想到。田伯不知您看在越州城中可有交往过密,可以交心之人?”云舒问道。

祝田目光深邃,迷眼望向夜空,思忖良久才缓道:“小老儿随小姐入住都督府也有些年头,要说交往过密之人倒是不少,想来大都是些口蜜腹剑之人,多半是仰望这都督门楣之辈,要说交心者,如凤毛麟角啊!”祝田说罢一声长叹,甚是无奈之状。

二人如此沉默,久久不语。

云舒心中倒是坦然,心想别看大唐建国已有七年,可是外患不绝,战乱不止,常常是摁住葫芦起来瓢,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

虽然均田,户籍制度严苛,却流民源源不断,路旁哀哀白骨屡见不鲜,居无定所下的户籍制度难以全面实施,近来长江两岸战事刚刚平定,城池修建,土地重新造册,地契上报入档,流民吃饭安置,铺修官道,疏通水渠,官府早已经是焦头烂额,哪里还在乎这一个半个的人员,只是差些铜钱铺路而已罢了!

突然祝田询问的眼神看向云舒道:“公子,不妨小老儿去找找越州城中富户薛万千一试如何?”

“田伯这薛万千是何人?”

“奥!这薛万千薛老爷倒是一个和善之人,咱们脚下这片土地便是由这薛老爷当初给张罗着买的,还从中做的保人,如此想来还算是个可信之人。”

祝田又摇头道:“只是如今再去与其见面,恐怕会有些难以为情。”

“为何?”

“公子有所不知,当初林家悔婚害命,将公子从万香楼推下,哪万香楼便是哪薛万千的名下产业,如果小老儿贸然去访,恐其害怕小老儿是去寻仇,当初曾作保肯定又怕受牵连,定然会避之不及也!”

“田伯,您说这薛万千是和善之人,又在越州城中产业颇多,定然是个心思睿智之人,绝非碌碌之辈!一试保准无妨。”

祝田听后,还是心存疑虑,半信半疑,见公子如此恳切,也只好答应节后一试。

光阴如梭,转瞬即逝,上元节过,老仆祝田取珍藏铜钱十贯,披星戴月起个大早便奔北地而去。

直至华灯初上,皓月当空,云舒萎缩在稻草褥中听见外面脚步声急,仔细分辨正是老仆祝田步履无疑,心下一宽,闻听脚步声还在几丈之外,几声呼喊已然传入耳鼓,声音中含有几分惊喜,想来田伯定然是大功告成。

“公子,公子——”

“田伯,我在!”赶紧起身着衣,迎接祝田入茅屋内。

引火盆中星星残火点燃油灯,田伯满脸笑意,将背囊随手丢弃一旁,拱手施一礼后围绕火盆而坐,取几片干竹掷入其中,不一会儿青烟腾起,火苗渐着,茅屋内明亮了些许。

祝田饮过云舒递来的清水,一抹嘴巴笑道:“公子之言果然如此,那薛老爷当真满口应允,不日便让小老儿到城中薛记药铺去取官凭文书。薛老爷果然信人也!”

云舒在旁笑而不语,心道,这还不是哪二十贯铜钱的功劳。当今世道,按云舒脑海中记忆,此时的一斗粟米才值开元铜钱三至五枚,据史料记载隋唐时期没有大斗,虽有一石十斗,一斗十升之分,然朝代不同也各有大小之分,唐初天下归制便颁布一系列尺度法令,按后世算也就是一斗十几斤的样子,虽然历史上众说纷纭,前后唐书说记载也不可轻信,还是少做计较为妙。

再者影视剧中大锭纹银更是信口雌黄,金银乃属官府节制,平头百姓在这兵荒马乱年代能够用到可谓寥寥无几,甚是多数见都没见过,何来随手一掷十两之说。

老仆所背铜钱十贯,乃是万枚开元通宝,足有四五十斤之重,换算后世人民币当有百万之巨。俗话说财帛动人心,世间能有几人不被这黄白之物所困扰。

“公子,却有一事恳求公子宽宥,切勿责怪小老儿自主理事。”

“田伯何事,但讲无妨。”

祝田满脸愧疚之色,堪堪道:“小老儿暗自思量,你我主仆二人今后定然要隐姓埋名,既然原先姓氏皆不能取,必然要另做它姓。”

云舒听罢,连忙点头赞许。

“待老朽见过薛老爷,假意谎称你乃我明州老家一选房侄儿,逃难至此,田园被毁无依无靠,更是毁了官凭文身,望薛老爷念及往日情分,又逢主母罹难,可怜小老儿一二,多使钱办理个官凭,也好入籍谋生,薛老爷倒是痛快之人,并未提及以前种种过往糗事,想必是怕我提及公子丧命尴尬,便一口应允。

畅谈许久,薛老爷念及昔日小老儿曾隔三差五光顾薛家药铺,为小姐拿药诊病之由头,倒是多了几分和善,老朽便趁热打铁,将昔日林家悔婚害命,嫁祸万香楼一事和盘托出,薛老爷闻听即刻答应着手办理。

公子还有一件可以说是喜事,如今这越州城原先林姓刺史已然奉调回京城任职,哪越州城首富林同书也已变卖家资,一同去长安谋富贵而去,说来也巧,如今这新任刺史大人与其薛家大有渊源,故薛老爷才如此爽快!”

云舒听罢,长吁一口浊气,心意放宽。

至于哪擅自做主之事,便是田伯将自己姓氏改为干,名云,字章平。

原因有二,一是云舒,章平名与字乃是家母祝青瑶亲自所起,不敢擅自更改,再者这个名与字阚家人更是一无所知,连阚府下人都称云舒为傻子,阚棱虽为越州都督,都领辖下兵马,官府中虽是有造册户籍,下发官凭便是祝云舒,用一个云字,必无从查考。

至于字章平,天下恐怕只有母亲祝青瑶和老仆祝田知晓。字者等同于后世乳名,只有长辈父母能叫,何况其母子本来就不受待见,视之去弃履,有谁在意这个傻子。

其二,这片丘陵之地原本有个名字叫干家坞,也有人叫邗家坞,姓氏上的干通邗,此地读音为甘。本是一干姓祖产,种茶植桑打鱼为生。后来家道中落,这丘陵之主是一干姓后生,年纪也巧与其相当。

后得顽疾,经常到薛家药铺诊治抓药,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无奈将此地抵做药资,归于薛家产业,后才入祝田手中。

正巧哪干家后生死后并未消籍。只要有人担保补办一张官凭即可,又有薛老爷与新任刺史有旧,办理此事易如反掌耳!

果然钱能通神,几日后祝田再入越州,便拿回两张官凭,名字便是干云,字章平,越州辖下会稽县干家坞人氏。看的云舒一阵惊喜,真没想到,大唐的户籍制度如此缜密,上面记载貌凭,籍凭,户凭,地凭,除了没有照片外,与后世身份证大致相同。

地凭更加详细记录,镜湖西偏北三寸,方圆丈数,地十亩,岭地三十亩,属分永业田产,就是说是私人田产,没有死亡,逃遁等不得买卖。

令云舒惊诧者便是田伯却自愿委身为奴,改名字为干田,看罢云舒才知,田伯本来就是姓田,乃是明州人氏,也就是后世的宁波,开始叫鄞州,鄞县,家中老幼皆死于战乱,如今该叫其为干田者,五十有二,孑然一身。原本是上虞县祝府长兄文远家中管事,白身良人,良人乃是统称,白身者,无业游民也,不在士农工商之列。

对于这姓字名谁,云舒这两世为人之人哪里还在乎,所谓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早已看淡如风轻。

如今这心事一了,自然心中大快,以后不用藏头露尾,隐姓埋名,岂不快哉!

倒是哪个薛老爷薛万千让这如今称其为干云者好生疑惑。以后定然会其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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