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临水县城后不久,钟无夜就发现前方郊野之地上散布着几具奇异的身影。
她谨慎上前一探,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行人正瘫软在地,身上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黑雾,仿佛被某种邪恶力量所控制。就在钟无夜琢磨着是否要出手相救时,一个娇小的身影自草丛后窜了出来,在行人面前摆出一个神秘的手印。
那是一位身着黑袍的少女,个头只有钟无夜肩高,面色苍白如月,一头耀眼的银发编成发髻,发顶缠着一条嫣红的丝绳。
她那双如红宝石般耀眼的眸子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看上去分外妖异而神秘。只见她在行人身前连续结了几个复杂的手印,口中还不断念念有词,语调怪力又缓和,听不太真切。
随着少女的施法,笼罩在那些行人身上的黑雾竟有了一丝一丝的涣散。
钟无夜定睛一看,原来那些黑雾正在缓缓凝聚成一个个虬枝般扭曲的黑影,宛如一只只身形狰狞、獠牙赤红的怪物,正从那些人的身体中一点点剥离而出。而少女手上更是多了一根形状奇特的权杖,杖身绘满了繁复的咒文,在昏暗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荧荧幽光。
就在钟无夜犹疑间,少女已是一挥权杖,喝令狞雾中的那只只怪影:
“恶鬼退去!还他人一个完整的皮囊!”
那些可怖的黑雾顷刻间便在权杖的光芒笼罩下化作虚无,连同它们营造出的恐怖幻象也一并消散。而之前趴伏在地、已经半身不遂的那些行人,此时也渐渐恢复了意识,脸上的狰狞之色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惘和困惑。
钟无夜见状,不禁对这位少女手中的权术心生敬佩。他正想靠近表示感谢,但少女身上那缕淡淡的不祥气息却使他不由得生出一股戒备之心。果不其然,少女收起权杖,回过头来便是一双如红月般妖艳而冷冽的眸子,刚毅地盯住了钟无夜。
“又是一名龙裔啊。“少女嗓音如霜,语气平淡得没有半分温度,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对于我等驱魔者来说可从来都是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到我在超度被魇魔缠身的可怜人,也要来横加阻挠不成?”
钟无夜心中一凛,却也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小姐,你所看到的只是我路过时无意窥见你所作所为。我们龙族虽然视人类为低等生物,但我钟无夜并不喜欢与你等无缘无故地过多交集,更没有阻挠你度人的打算。”
少女冷哼一声,姿态万分不屑:
“也罢。若是方才我施法时惊扰了你的驰骋,你我就都无需多言了。不过......”
她上下打量着钟无夜,说话间语气缓和了下来,
“你我虽为异族,但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驱赶那些来自于冥界的亡魂魇魔,也算是半路相逢的同道中人吧。”
“你有自己的修行之道,而我也有我专注于学习的度魂术。”
少女说着,终于在钟无夜面前略一抱拳行了个礼,“我们二人不如各不关路,你我今夜就此别过,往后或许还有重逢的一天。”
钟无夜听罢,也回了个抱拳礼:“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不过,我倒有一事要先请教于你。”少女眉目一扬,示意她说下去,
“我是临水县城一名杂耍团的团长,此番一路行来,却屡见被魇魔所感染的人类,好似魔患在人间也愈演愈烈。可究竟是何原因,竟会产生如此大规模的魇魔肆虐?而你所说的这门'度魂术',若是能力所及,能否帮我一解疑虑?”
少女闻言,素手一挥,施法只见那根权杖立时凭空浮现,发出一阵淡淡的白光,显是也把钟无夜包括在内。
她眼中精芒凛冽,开口说着不明缘由的话:“我虽略知一二,却无法为你解惑,其中缘由恐怕要你自己探索了......”
……
夜色越浓,稻溪村的景致也越显宁静祥和。
一弯清澈的流水环绕着村落,河畔的垂柳依偎在岸边,时不时被夜风吹拂,摇曳出满目的绿意。
村落里的茅屋错落有致,屋前屋后种满了青翠的菜蔬,随处可见炊烟袅袅升起。几个赤着脚丫的孩子正在河边戏水嬉闹,不远处的村妇则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伴着月色对花园锄草除草,一派田园闲适的生活气息。
钟无夜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了稻溪村的入口。
她不动声色地穿过村子,朝着隐蔽处的一座双层小楼走去。这里有家叫做“雨满楼”的小小客栈,正是一年前,琉璃团成员们的落脚之处。
如今这里已是钟无夜在人间的秘密驻扎地,临时的家园。从外面看去,客栈规模不大,但内里的装潢却极尽温馨雅致,充满了江南水乡的韵味。
刚一推门,便有两三个打扮朴素的丫鬟簌簌作揖,恭敬地将钟无夜迎了进去。只见大堂陈设素雅,点缀着几盆盛开的山花,空气中还飘荡着一缕缕熏香的馨香。钟无夜大步流星地穿过大厅,直接来到了楼上的一间阁楼里。
这间阁楼正是村长,同时也是客栈主人弥雨小姐留下的闺房。
她素来谨慎小心,所以住处里无一不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雍容气质。屋子不大,但摆设极为精巧考究,处处点缀着些新鲜小花、陶艺茶具之类的私房雅物。就连雕花的梳妆台前,也摆着几枝盛开的桂花,在暮色中散发着一阵缥缈的香气。
弥雨此时正盘膝坐在床上的蒲团内,双手合十做打坐状。
她清秀的容颜在烛光的映衬下愈发温柔秀美,宛如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云裳仙子。
钟无夜刚走进来,她便祥和地睁开眼来,微微一笑:“钟小姐今日可是捷足疾行,竟才傍晚时分就回到雨满楼了。这次的表演可是一切顺利么?“
钟无夜将那本账册从怀中掏了出来,用力摔在了案几之上,神色间满是不快:
“虽是取得了那本贼人勾结奸商的证据,但为此也着实在山野之间颠沛流离了一番。就连将那些不肖县丞的亲信都惹上了几个!”
言罢她眉头深锁,神色凝重:
“眼下除了百姓的恐惧之外,恐怕整个临水县的差人都在到处盘查我的踪迹。我只能在雨满楼里藏一阵子,直至风声过去了再从长计议。”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外响起,紧接着雨满楼的丫鬟便上前行礼道:
“弥雨姑娘,太史大人已经来了。”
弥雨点头示意便请人入内,便见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官员踌躇走了进来。虽穿着朴素,可是一举手一投足间,确有一股威严雍容的派头。
钟无夜见状,随之施礼。
那文士一摆手,制止了钟无夜的话头,径自在案几上把玩起那册账本,口中自然地道:
“这次钟小姐的确是做了一件重要的善功,为朝廷打击贪腐出力不小。虽然过程艰险,不过看来也算是有所收获。”
顿了片刻,他话锋一转:“不过,钟小姐也万万不能骄傲自满,眼下这些蝼蚁之辈,还只是国家蛀虫的冰山一角罢了。”
那文士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支笔,在账册上草草写下一串字符,递给了钟无夜,
“这是下一个线人的名讳和下落,钟小姐日后可以多加探访。只要能让我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相信对于你寻找玄天龙域的目标也必将更进一步!”
钟无夜听罢,双目隐隐泛出一丝兴奋的神色,只是没说什么,只是郑重地将那张羊皮纸揣进了怀中。
……
之后,钟无夜陷入了回忆。
钟无夜作为应龙后代,为了给龙裔寻找家园,一直在寻找「玄天龙域」。
玄天龙域来自于龙族自古以来传承的传说,
相传在山海尽头之处,有一处广阔与世隔绝的洞天,如果能迁徙到那里,那么龙裔就可以得到永久的休憩家园,再也不用受到世人的排挤和冷眼。
当年,钟无夜四处打探玄天龙域的情报时,来自大渊朝廷的太史博找到她,提出可以发动手上的资源帮钟无夜搞到情报,并且为琉璃团找到稻溪村作为暂时的定居点。
但条件是,钟无夜需要帮助太史博暗地里完成一些任务。
对于任务的正当性,太史博坚持称,是为了惩治朝堂中的贪官污吏,比如此次任务中偷的账本,是临水县令搜刮民脂民膏的铁证,钟无夜是在惩恶扬善!
钟无夜虽然对此半信半疑,但是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族人的归宿,只要不是滥杀无辜,哪怕是脏活她都愿意接!
……
太史博语气温和,显然心情不错。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叠牛皮纸卷,缓缓道:
“前些日子小姐帮我盗得了那商贾黑账,为我揭开了一重重迷雾。如今查下来,金蝉盗贼团的罪行也全然浮出水面。”
太史博说着便打开了一个牛皮纸卷,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行行娟秀小楷的文字,详细记载了金蝉盗贼团的历史犯案记录:
“这帮人虽然自诩为侠盗,但也屡次劫掠无辜,凶残无休,有违我大渊王朝的律法,理当就地正法。这便是小姐这次的最后一项任务:
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彻底剿灭金蝉盗贼团,缉拿他们的首领!”
钟无夜听罢不由心头一紧,她虽武功高强,但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对付这等团伙却也需得三思而行。
她正欲回话,太史博却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压低了嗓音说了一番关键的话:
“倘若钟小姐能够完成这个剿匪的任务,那我就不仅会提供玄天龙域的下落情报,甚至还会借助当朝重臣之力,为小姐到达玄天龙域,一路扫平沿途的障碍,怎么样?”
一听到这番话,钟无夜的眼睛不禁闪过一丝兴奋的神采。
寻找玄天龙域,这是她数年修行的宿愿,也是她今世要踏遍沼泽坎坷的终极目标。
如今这个梦想就在眼前了,就看她是否有勇气和韧性去展开最后的一搏。钟无夜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眼中的神色由犹豫变作了坚决,
她低头对太史博恭敬地一揖,郑重许下了一番狠话:
“好!金蝉盗贼团我定会全力铲除,望太史大人也一定不要食言!”
……
在临出发前,钟无夜来到了稻溪村的后山。
一缕清风拂过,漫山的树木簌簌作响,仿佛暗中有道眼睛在窥视着山中的一切秘密。
钟无夜并不在意这窥探的目光,她早已习惯了自小在这片苍翠的山林间休憩和修行。
从稻溪村出来之后,她很快便走上了一条林间的窄道,一路上不疾不徐,神情专注而淡然。
不多时,眼前便是一片宽阔的空地,那里树木参天而向四面散开,恰如一片天然的场院。
空地正中有一个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处凹地,地势微陷却十分幽静。
藏身在稻溪村的琉璃团成员们,就是在这里暗中练功修行的。而经常指导她们的,正是一位素面目纱布蒙面的神秘人物,从不曾现出真容。
钟无夜走到半途,神色一肃,目光便在那凹地中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便是从她记事起,就将她培养成人的恩师了,身着一袭青布长袍,背后别着一把长剑,面上笼着一层薄纱,看不真了他的面容。
“师父,你果然如约而至,是否一切安好?”
钟无夜缓步走下台阶,冲着那位师傅拱手行礼。作为一个得遇高人指点的弟子,钟无夜从不敢有丝毫的骄矜狂妄,对师父的恭敬和敬重,可谓是毕恭毕敬。
面纱下隐约可见一双目光如电,锐利地盯了钟无夜片刻。
虽看不见他的真实面容,却依稀可感受到一丝凌厉之气。
但下一刻,那神秘人身上的气场突然一松,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弟子误会了而已,一派和蔼亲切的师长之风:
“贤徒近来可是仍在勤加操练?趁着这次还没有启程对付金蝉盗贼团,我就再指导你一番最高深的武学奥义,切莫等到真正陷于危境中,才恍然醒悟弥留世间的遗憾。”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师父。”
钟无夜禀性聪颖,很快便领会了师父要指点武学的命意。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精钢小刀,她飞身冲上前去,使开了一套刚猛凌厉的连环手法。
那神秘人分毫不惧,一手接招一手将身后的长剑抽了出来,很快就将手中的利器化作了一把把精彩绝伦的杀招。
二人的武学招式都极为高超非凡,虽只是切磋,两道气劲却仍在空中激烈地交织着。
一时间呼呼风响不绝于耳,东一招西一式,钟无夜对上了师父的每一记杀着,竟越战越勇,斗志昂然,渐渐跟上了对方的节奏,全神贯注地回应着。
很快,她便感觉有股热血在体内沸腾,前所未有的锐气和霸气迸发而出,手腕力道一沉,竟硬是将师父的利刃一记格挡开了!而且不等师父出第二招,她腰身一扭,迅速变招而进,直逼得师父不得不连连闪避。
二人你来我往,硝烟弥漫。
可就在彼此的武功已经拿捏得炉火纯青之际,那位蒙面人突然身形一顿,竟是主动中止了攻势,竖手向钟无夜示意道:
“你今日的武学造诣,着实已达化境,当真是有出师的资格了...“
钟无夜闻言,不禁面露喜色。她心中对师父的恩德可谓是感激无比,不由激动地跪下叩谢:
“师父,多谢您多年来的一路指引,弟子今日能有这等小小造诣,都仰赖您栽培教诲之恩。待我找到龙域的故地,定然邀请您同往龙虎山小住,好好养老享福...”
那师父却是摆了摆手,缓缓说道:
“世间因缘际会,不过是暂时的凑聚,终将也会分离。今日我督促你出师,也是时候要离别你们琉璃剧团了。当年我指点你和弥雨等人武学,确图的是给你们一身武艺作保命之用,可是我却疏于对你们传授世俗间的一些道理...比如人性与情理、善恶与因果...”
钟无夜不解地皱起眉头,她本想多问几句,却被师父一个手势打断了:
“你从小失去双亲,本应该步入尘世的时候却偏偏陷入磨练中,对于世间的一些道理并没有太多的亲身体悟。但是这正是你未来必须得自己领悟的。
而为师要给你的最后一个教诲就是——小心谨慎!因为有时过于单纯,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无妄的祸患...”
说罢,师父便施施然转身离去,很快就隐没在林间的阳光里。
钟无夜目送着师父远去的方向,久久无语。
她突然觉得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起,仿佛一旦离开了这位指点人生的良师,她就要独自面对未知世界中的无尽危机了。
而且师父那番话语中隐藏的深意,更令她感到不安...难道这个世界真的会比她原先想象的还要险恶和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