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商坐在马车内,而马车也正在去往宰执府的石板路上。
对于澹台商而言,他现在想知道的自是关于澹台宬的想法,而今晨在议事堂内的事情,他也没有提前与澹台宬商议过,这都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想法,澹台商只是觉得澹台宬的想法也会是这样的,澹台宬也能想到在铜钱上印制皇帝的年号,但澹台商也觉得澹台宬可能会提出别的想法,至少他不能否认有这样的可能。
澹台商知道宋哲不会去坐他府内的马车,宋哲这么做是不想让文庄王对他起疑,就如澹台商自己也不会去坐宋哲府内的马车,但澹台商并不是真的要违抗文庄王之指令,而是在于自保,以看上去违抗文庄王之指令的方式来达成,但也只是看上去,实际上澹台商又怎敢如此?
刚才坐于马车内,澹台商与宋哲的话并不多,就是在于两人在揣摩着对方的想法。宋哲知道为何澹台商要一定坐于宰执府的马车内,就如他自己也为何会如此,但宋哲觉得澹台商并不能看出这些。
澹台商知道宋哲的做法,同时澹台商也觉得宋哲不会看出来。
但实际上他们都已经揣测到了对方的想法,只是他们又觉得对方根本揣测不到。
国政艰难,需要先做到保全自身。看上去文庄王很少会计较一些事情,他也不在意臣子的礼数问题,但并非真的如此。文庄王能够做到掌控于整个诸侯国,自然是有原因的。澹台商自认为看明白了,宋哲自认为想清楚了,但他们并不能做到真的了解文庄王的想法,他们认为的自保方式,在文庄王看来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
即便说澹台商与宋哲都没有按照文庄王的意思去坐马车,文庄王也不会做出任何的责罚,文庄王只是想看一下他们会如何做事,从而知道他们的一些想法,所以不管澹台商与宋哲如何选择,文庄王也只是会看着而已,对于在宫门外发生的事情,自是有人告知了文庄王,但文庄王没有任何的举动。
文庄王只是判断出澹台商会与宋哲同乘宰执府的马车,尽管看上去根本不会如此……但也仅此而已。文庄王不知道澹台商与宋哲能够揣测到他的想法,从而让这一幕发生,但文庄王却能够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有这样的可能,不预示着就是如此,可文庄王还是看到了这一幕的发生,这与文庄王的判断没有什么差别。
文庄王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澹台商与宋哲会坐到对方府内的马车里,但这马车却是去往了各自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说,宋哲会去往宰执府,而澹台商会去往吏首府,如果是这样的情形,那就说明两人是能够互相协作的,对于国政之事,两人也可以处置妥当,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两人依然还是会互相掣肘的。
文庄王之所以会让两人互换马车回府,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会怎么做,文庄王并不是在意责罚本身,文庄王也不是只会听两人在议堂内说了些什么,而是要看他们具体会怎么做,所谓听其言而观其行,这行自是重于言的。
因此文庄王也得出了一个结论,虽说这两人是坐在同一马车内的,但他们做起事情来依然会互相掣肘,对于处置铜钱之事,也是如此。不管澹台商与宋哲以后会如何掩饰这些,文庄王还是会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只不过澹台商与宋哲把这互换马车的事情看成为了责罚,并且极力揣测文庄王的真实想法,但他们又难以猜到文庄王的真实想法,他们只是认为肯定是猜到了文庄王的想法。
文庄王是想判断他所做出的判断是否准确,而不是说在议事堂内,澹台商与宋哲具体都说了些什么话语。
此时的澹台商也已经回到了府内。
澹台商首先与他的夫人一起用膳,随后澹台商听府内的人说澹台宬在藏书楼台,于是澹台商就决定亲自去往藏书楼台,而不是让澹台宬来到会客堂。
澹台商在漫步来到藏书楼台后,他发现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尽管说他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
藏书楼台的正门两侧栽种着一些竹子,现在这竹子的高度都快与整座藏书楼台一样了。
澹台商看到藏书楼台的门是开着的,他走上了石阶,然后进入到了藏书楼台的一楼。
小古与小贺正在一旁整理着竹简,在看到澹台商后,他们赶忙躬身行礼,并且说道:“宰执大人!”
小古心里想的是:宰执大人怎会亲自来到这里?难道是来找竹简的?我可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只有公子最为清楚,刚好公子也在二楼。
小贺想的是:这宰执大人肯定是来找公子的,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商议,难道公子以后也要为官了?
澹台商看了看面前的两名小厮,“宬儿可在?”
“回禀宰执大人,公子正在二楼。是否需要将公子叫下来?”小贺恭敬的说着。
小古在看见澹台商之后,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在澹台商的面前,他可不敢失礼,而他也不像小贺那样说话得体。
“本宰执去二楼即可。”澹台商说着就往二楼走去。
这时位于二楼的澹台宬已经听到了澹台商的声音,他起身走到了楼梯口处,这时正好看见了澹台商慢慢的往上走着。
“宰执大人。”澹台宬躬身行礼。
澹台商此时也来到了澹台宬的面前,他笑了笑,“宬儿,没有想到本宰执会来这里?”
澹台宬承认道:“确实没想到,本以为宰执大人会让我去会客厅商议。”
澹台商看了看澹台宬身后摆放的那些竹简,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张桌案,“或许这里也便于商议国政之事,还是坐下说。”
随后澹台商坐在了上座,而澹台宬坐在了对面,两人中间正好是那张桌案,上面也正摆放有澹台宬看着的竹简,“宬儿在看什么书?难道是与谋略有关的?”
澹台商低头随意的看着竹简上的篆文。
“回禀宰执大人,确与谋略有关,也与兵法有关。”
“这竹简本宰执也看过,以后也可以和宬儿你商讨这其中的内容。”澹台商说着就将竹简放在了另一边,他看到桌案上摆放着两盏灯,“宬儿可是会看到很晚?楼下那两个小厮也会守在这里?”
“宰执大人,确实如此。”
“他们也应该守在这里,要不然再给宬儿你派两名小厮守在一楼?”
“宰执大人,有两名小厮刚好,这藏书楼台也难以容纳许多人。”
“也可……这宰执府也是极为安安稳之地,不会有侠客来到这里。宬儿,可知本宰执是打算与你商议什么?”
“自是与挖出来的铜钱有关。”澹台宬直接说道。
“你可想好该如何使用这些铜钱了?”
“宰执大人,侄儿以为先挖铜矿,但不宜炼制铜钱。”
“哦?宬儿此话何意?”
“此时炼制铜钱,必与他国的一样,但我国用的是上好的铜,庶民手中是拿着杂质较多的铜,可以说是劣质的铜钱,如若此时在国内投放这些铜钱,庶民并不会使用,而是会将其存放起来,然后接着使用这那劣质的铜钱,或是直接以物易物。我觉得还有一些庶民会直接把铜钱给熔了,再将这上好的铜藏起来。相当于是王宫内的铜又成为了庶民手中的铜,这些铜将不会出现在市面上,依然是劣质的铜遍及于我国之内,这对于庶民来说自不是什么好事,而那些劣质的铜钱也会越来越不值钱,反倒是所需之物也越来越贵。”澹台宬说着他已经想好的话语。
“宬儿你的意思是不炼制铜钱?那这挖出来的铜又该怎么处置?只是藏而不用?”
“并非不用,而是先藏后用。这些挖出来的铜需要炼制与以往不一样的铜钱,否则也是无用的。”
“如何不一样?”澹台商进一步问着。
“就比如说是改变铜钱上的文字。”
“如果随意改变这文字,怕是庶民不会认可,也不敢用,可以说庶民不会相信这些铜钱可以使用,庶民不敢使用,自是又会将铜钱熔为铜了。”澹台商说到这里就觉得,或许澹台宬想到的办法与他想到的不一样。
“宰执大人,现在是劣质的铜钱驱赶着上好的铜钱,可这两者又是一样的,必须要让庶民能够做到区分,要让庶民知道这是我王让宰执大人炼制的铜钱,与以往的铜钱不同,而且也需要加量,让铜钱变得更重一些,也更值钱一些。至于这铜钱上的文字,可以让我王亲自书写两个字,或是直接使用我国的国号,以便于和别的诸侯国做出区分。”
“宬儿觉得庙堂会同意我国这么做?”澹台商想了想,“印有国号,别的诸侯国也会效仿,但不一定会印有他们的国号,依然是我国的国号,至于说铜钱的重量……他们也会加入更多的杂质,到时候庶民又该如何做出区分?难道我国又印制别国的年号?这是在拿铜钱来打一场铜钱战,说不定也会因此引发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庙堂最先讨伐的也会是我国,因为是我国首先印制出了不一样的铜钱。别的诸侯国也会站在庙堂那一边,他们又岂会帮助我国?这会让我国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
“这……”澹台宬自是没有想到这些,他所想到的自是本国的铜钱以及应对之策,“不知宰执大人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澹台宬是在请教于澹台商了,他觉得澹台商似乎是想好该怎么做了。
澹台商本来还以为澹台宬也想到了和他一样的办法,但此时看来并非如此,可澹台商又觉得澹台宬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于是澹台商没有直接说出他想到的办法,而是问着澹台宬道:“宬儿,你昨晚都在想这铜钱之事?可你也还是没能想明白?”
“宰执大人,我想出来的办法已经告诉你了,但宰执大人你也做出了否定。不知宰执大人何以会有此问?昨晚侄儿也想了很多的办法,但似乎都是有很多不利的层面……”
“宬儿……看来你是忽略了一点,你只想到了各诸侯国,但你也应该想到庙堂之事,天下之大势!”澹台商是在提醒着澹台宬了,只是这样的提醒并不是很明确,但澹台商认为澹台宬是可以想明白的,以澹台宬的聪慧来说,这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庙堂之事?天下之事?”澹台宬揣摩道,同时澹台宬也在想着到底澹台商是指的什么。
就在澹台宬想着这一问题的时候,小宣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藏书楼台。
小宣看到藏书楼台的门是打开的,她在心里想着是不是有人来过这里?小宣走进藏书楼台后,就就看见了小古与小贺正在整理着竹简,这也是出于她的安排,因为小宣知道他们两人只是随意的摆放着竹简,小宣就指示他们到底应该怎么做,随后她就走了出去。
等小宣再次来到藏书楼台的时候,她的手里就提着一个食盒了,这是给澹台宬准备的。
小宣先将食盒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然后问着两人:“你们整理得如何了?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才行,要不然还需重新摆放。”
“你又不是公子,你凭什么要求我们这么做?”小古将竹简放在了旁边,然后不满的看向小宣问道。
小贺依然在摆放着竹简,“小宣,你可以过来看一下……还有啊!宰执大人在二楼。”
“宰执大人?”小宣愣了一下。
“是啊,宰执大人可是来到这藏书楼台了,这就说明我们几人是很受重视的,以后这府内之人也要尊重我们。”小古又变得很自豪了。
小宣并未在意小古说的那些,她知道只要跟在了宬公子的身边,这府内之人可不敢随意为难她,就如她去膳食房做那些吃的,膳食房里的人都是笑脸相迎的,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这在以前小宣几乎是看不到的,而她以前也总是要做很多的活,现在都是别人从她手里抢过活来做。
小宣知道这宰执府的管事之人都要让宬公子几分,谁又敢为难宬公子身边的人?所以她与小贺,还有小古在府内都是有一些地位的,这与年龄无关。更何况这次宰执大人还亲自来到了这藏书楼台,小古说的那些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小宣则是看向小贺问道:“宰执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小贺回答道:“半个时辰之前。你等一下再给公子送吃的为好,宰执大人历来不喜欢有人随意打扰他,说不定你还会受到责罚。”
“我知道,自是不敢打扰宰执大人。”小宣一边说着,一边也看到了小贺整理的那些竹简,“看来你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整理得都很好啊!”
小宣说着也笑了起来。
“小宣……我整理的这些竹简如何?”小古看着小宣的背影问道。
小宣都没有转过身,她直接说了两个字:“不行!”
“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不行了?”小古就知道小宣不会夸奖他的,说不定真的要让他重新整理。
此时小宣才转过身来看了看小古,“你都没明白我的意思,再整理又有什么用?还是让小贺帮你。”
“为什么你跟在公子身边后,我就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而且你还总是不满意我做的这些?”小古说出了他早就想好的话。
“是你没把竹简整理好,你怪谁啊?”小宣不屑的说着。
“你没来这藏书楼台之前,也没人让我整理这些……”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了?”
“也……也不是,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子好。”小古说着又拿起了手边的竹简。
“算了,你还是坐在一旁,我与小贺来整理。”小宣做出了决定。
“这当然好了。”小古顺势将竹简递给了他对面站着的小宣,随后他就在桌案旁边坐了下来。
看着小宣与小贺在整理着那些竹简,小古就很大方的把食盒的盖子打开来看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去拿出来吃,他只是又把食盒给盖好了,“小宣,你这么做也是想让公子以后好找到竹简?”
“你才看出来啊?”小宣问道。
“也不是,我觉得你对公子很好。”小古说着他的想法。
“是宬公子收留了我,所以我要将这些做好。”
“自应如此,我还是帮你们一起整理。”小古说着就站了起来。
此时的二楼内,澹台宬也已经想好了,而且他也想到澹台商所指的是什么了,“宰执大人,既然是庙堂之事,天下之事,自是与皇帝将要颁布的年号有关了?所以宰执大人指的是想在这铜钱上印制皇帝的年号,以此来做出区分,并且也要置换庶民手中那些劣质的铜钱,否则他们也难以将那些劣质的铜钱拿出来,同时也要让庶民对这带有皇帝年号的铜钱产生信任,不知可否如此?”
“宬儿,你说的大体不错,我王也是让本宰执与宋哲来共同处置铜钱之事,以期能让我国成为国力强盛的第七诸侯国。”澹台商首先肯定了这一点,他随后又问道:“宬儿,对于这一办法,你觉得如何?”
“算是奇谋之计,但此事贵密,也在于密。”澹台宬想了想之后就说道。
“本宰执也有此想法,对于这一点而言,宬儿你的想法与本宰执是一致的。”澹台商沉稳的说道。
“宰执大人,在别国知道后,可能也会效仿这一做法,而这也会让庙堂没有了别的选择,即便皇帝并不想这么做,但也只能这么做了,这是天下之事,也是庙堂之事。”澹台宬说的有些肯定了。
“虽说是顺势而为,但皇帝也会知道这是出于我国之谋,说不定也会给我国带来某些不利,宬儿你觉得是否会让皇帝做出一些举措来针对于我国?”
“如果这是有利于皇帝的,也是有利于皇权的,皇帝不会过于针对我国,可还是会有一些相应的责罚,但我国自是能承受这样的责罚,或许宰执大人还会见到皇帝。”
“去都城面见皇帝?”澹台商可没有这么想过,“说不定皇帝是打算责罚于我一人了。”
“责罚之外也有奖赏,说不定宰执大人也能在庙堂得一官职,从而位列于三公,这也是有可能的。”
“宬儿,你觉得会有这等好事?若果真如此,可真是我族之盛事啊!”澹台商显得很高兴的说道,“宬儿,在皇帝颁布年号之前,还有一事……”
“宰执大人是指的庙堂打算派出监国宰执之事?”澹台宬揣测着说道。
“你说的没错,我王的意思是按照庙堂所说的去做,但别的几个诸侯国可是打算联合抵制庙堂之令,别国的使节即将来到我国境内,我王是打算先让本宰执去礼仪汇台接见使节。”
“宰执大人,对于此事而言,依然贵在密。”澹台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