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第 83 章

大殿上一番勾心斗角,离雪燃才算弄懂嫄公主所图何物,方才与陆景明一番交涉后,她拿到手的并不只是兵权,更是可以逃脱陆景明辖制的自由。然而陆景明却别无选择,想要打败秦钺,只能倚仗嫄公主过人的兵法谋略。

殿外,嫄公主的步辇远去,章子烨揣着手走到离雪燃旁边感慨道:“可惜公主不是男人,不然的话,这大昼还能在她手里稳固一百年。”

“而非像此时朕的江山,朝不保夕。”周影玫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章子烨笑得很轻佻,此人虽然相貌并不丑陋,气质却非常油滑放荡,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都如一件滑稽的戏服,而且他行为做事都极具江湖风格,离雪燃每次见他,都有种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有什么话,就悄悄告诉章某,我又不会吞了你。”章子烨刷拉展开铁扇,用扇叶抬起离雪燃的下巴。

那扇子为精铁锻打而成,扇叶顶上都布置了淬毒的锐器,更有暗器藏在其中,是一件精美的凶器,章子烨却肆无忌惮地以此指向朝中同僚。离雪燃看着那青黑色利刃不由得双目震颤,立刻依势抬起头来,面颊却还是被刀锋划伤了小口。

“区区乌蓉草,你还会怕吗?你可是吃着它解药长大的。”

离雪燃被迫仰着头,声音颤抖:“我师哥是怎么受的伤,严重吗?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章子烨笑意更甚:“章某可没有公主那般聪慧耳目,千里之外的人,如何打听得出,或许你去问问公主本人,或许知道。”

“刚在陆景明和陛下面前,我不能多说什么,但我相信师哥的武艺,王超根本打不过他。”离雪燃一咬牙,猛然低下头去,任刀刃切入皮肤,“何况师哥还将他的尸身烧了,除非尸体有问题,不然师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们肯定在王超身上动了手脚。”

章子烨微一挑眉,将扇子收起:“继续说。”

离雪燃捂住伤口,后退一步:“王超将军临出征时,我担心他在中原被传上瘟疫,就给他配置了一剂防治疫病的药。因为军中煮药不方便,我还特地将药草都磨成细粉,方便他及时服下。谁都知道王超将军粗心大意,想掉包他的随身物品,简直轻而易举!”

敲碎的糖块边缘锋利,足以划伤喉管,几只蛊虫混在药粉中钻入伤口,片刻时间,就将人变成一具不知伤痛疲累的行尸走肉。哪怕将死人击败,长成的蛊虫也会从身体中爬出来,袭击周围的人。

若非山海关城民早已迁走,若非秦钺恰好安排王超单乘一辆马车落在末尾,若是王超在征东军军营中就服下了此药,若是秦钺晚些发现王超出事了,那么顷刻之间,山海关就将化为一片人间地狱。

“你精心调配的救命药,倒成了别人的送行酒,感觉如何啊?”章子烨低头以衣袖擦着扇上的血迹,有恃无恐。

“你……你不是人!”离雪燃攥紧拳头,却只能徒劳气愤。

“但章某做对了,”章子烨忽然收住笑容,严肃地说到,“章某以此虫蛊的计谋,一来除掉军中鱼名赫之朋党,二者重创敌军的主帅为反击争取时间,再次还未改变征东军大败战果,显出陆景明选将不当的庸才,才有了公主今日朝堂一胜,获得掌兵的机会——离雪燃,你却连你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想着人的性命可贵,昨天担心王超,今天又担心秦钺,明天章某要是快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救我?倘若有朝一日,他的兵马攻到长安来,你是帮他还是帮着你的小皇帝?”

这番说教令离雪燃哑口无言,章子烨所说,正都是他每日不停求索,却不敢在心中做出决断的事情,他平等地珍惜每一个人性命,却因此陷入艰难的善恶抉择,像狂风中的羽毛,没有方向和前路。

不故意做油滑假笑的章子烨目光深沉,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离雪燃看着章子烨,又回头望向周影玫离开的巷子,空无一人的大殿前,章子烨对这唯一一人高谈阔论。

“你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章子烨神秘莫测地指了指大殿,“但是在那以前,你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将会有结果。”

白城。

独自沉思良久,云梓辰终于推门走出了屋子,他发现自己所处是原本白城太守府内的另一间屋子,屋门正向着南面,推门而出,正午和煦的暖阳就洒满了他的全身。

太守府内并没有秦钺的人,一旁扫地的仆役告诉云梓辰,将军在城外不远处。

不过几步的路程,走出低矮的城门洞,远处是河道,一片雨季出现的浅滩蔓延到城下,芦苇在此疯长,入秋后的雪白芦花一望无际,仿佛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雪忽至。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这片雪白中分外显眼,秦钺披衣散发,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他转过身来。或许是由于头上的伤,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迎着日光,对云梓辰露出一个模糊而柔和的笑容,云梓辰的心就如微风中的芦花,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对秦钺怀了何种心意,当初义无反顾的追随也好,如今舍生忘死的相救也罢,竟都是源于此种感情。

他是爱着秦钺的。

云梓辰已然忘了此种情感发端于何时何地,或许是初遇时军营外那摸刀的古怪少年,或许是花灯下幽黑的眼睛,或许是他听闻云家覆灭、最无助时伸向自己的手,或许是以身饲鬼的美艳与诡谲,或许是几日前,挡在他身前苦战的消瘦背影。是风起于微末,越过长安,吹向山海关,最终在海上卷起滔天巨澜。

然而秦钺对自己是何种情感,云梓辰不敢猜。他知道秦钺与城公主情深意笃,那日弥留之际,他还不忘念叨城公主留给他的乌孙马。即使两人早已天人永隔,但情感却是封棺之钉,他插不进一分一毫。

“你……”云梓辰不知如何开口,话头在嘴里转了几圈,末了,变成了一句,“回去吧。”

秦钺摇头:“如今有空闲,我想多看看白城。”

云梓辰便走到他身边,抬起右手为他护着脑后:“你受这么重的伤,现在天寒了,在外面吹风,不怕落下病根啊。”

“我已无事,只是近几月恐将无法奔波作战,前线的战事,或须延期到冬日。”

“还想着打仗呢?你可好好歇歇吧,伤筋动骨都得一百天,你的头给开了洞放血,换做一般人,怕是三年五载都养不回来。”

秦钺望着他的左手:“多谢你,但莫要有下次了。”

这句话一下子惹恼了云梓辰,他上前一步说道:“我不!凭什么你能不顾性命地挡在我前面,却不准我救你。哪儿有主公保护手底下将军的道理,你想没想过,当时你要是死了,你儿子怎么办,轻骁怎么办,你的大计怎么办……我、我怎么办?”

“若我战之,尚有一线生机,若你战之,全无生还可能。”秦钺的回答如平日一般沉着冰冷,“何况,我从未视你为手下,你性命的轻重,与我并无不同。”

云梓辰又近一步,几乎贴在了秦钺身上:“你想没想过,我会因此担心你!”

秦钺闻之抬起头来,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云梓辰在他幽黑的眸中看到了自己发红的面颊,身后白城的苍天如洗,没有一抹云霞。

“我无须你忧心。”秦钺不解云梓辰今日为何会紧抓着自己不放,只得劝慰他说,“若我的确陷入险境时,定会向你求援——唔!”

话音未落,云梓辰忽然揽住秦钺的肩膀,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了下去,他的嘴唇灼热干燥,带着鲫鱼汤的香甜。秦钺僵在了他怀中,嘴唇却紧闭,任云梓辰如何试探□□都探不入分毫。

片刻后,秦钺以双手将云梓辰用力推开,云梓辰倒退两步,已是气喘吁吁。

“这就是我为什么担心你,你现在明白吗了,秦钺!”云梓辰双眼赤红,不管不顾地大声喊道。

“……我从未料想过,你对我,是这般心思。”

“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但是我……”

实是情难自已。

秦钺的目光中带着不解,带着怜悯,这最让云梓辰难以忍受,哪怕秦钺打他骂他,都比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好得多。当他发现秦钺的双唇紧闭,便预料到了结局,却连放弃都不愿一试,直到自己被推开,云梓辰知道,一切都已经难以转圜。

“对不住,我冒犯你了,但只有这样,我才能表明我的心意。”这几句吼叫抽空了他的气力,云梓辰垂着头,惨兮兮地笑了声,“可笑我自幼以泠兄为榜样修身自律,男子之爱有悖人伦,从前眼睁睁见泠兄堕入其中,我竟也走了他的老路。你此时推开我,我反倒放心了,我不会一错再错。何况我哥哥们为报父仇,皆未婚配,云家只有我独活,我不该因自己任性妄为,让云家断了血脉。”

风冷了一些,城外林中传来凄厉的鸣叫,是候鸟即将南行。茄子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秦钺面露不忍,他忽然拉住云梓辰的衣袖,说道:“人生漫长,今后你遇见旁人,便会明白,我不过瀚海中一尘土。”

云梓辰连连倒退,走入了芦苇丛的池沼,寒水浸湿他的衣袍,芦花染白了他的头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钺,鼓足勇气地说到:“秦钺,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想吻你,想亲近你,只要在你身边我就止不住这些念头——我要离开些时日,在遥远的地方,等到我再想到你时,能心如止水时候。”

“骑乌孙马走吧,”秦钺并未挽留,反而说到,“若你欲归来,它会带你找到我。”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