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鱼名赫将前后两院之间的大门落了锁,奶妈等贴身仆佣住在后院,无事不得进出,只有一道开在墙上的半人高的小门用于递交东西。
而前厅旁边的厢房便是云梓辰起居的地方,他掌管全部房门的钥匙,可以自行进出后院——不过云梓辰觉得还是直接□□更为方便。
每隔几日,会有专人送来米面肉菜和其他用物,由云梓辰检查后通过小门递往后院,而做饭和洒扫的仆役也是干完活就要尽快离开,不得多做停留。因此,除了偶尔有人探望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只有云梓辰一个人待在前院。
嫄公主是傍晚时分来的,来看望外甥。前几日在紫天宫的时候,据说嫄公主也来探望过两次,但恰好那两次云梓辰都在秦钺身边,两人未能遇到。
因此,当身穿平民衣服的嫄公主只乘着二人抬软轿出现在院门口的时候,云梓辰虽然心中暗自警醒,但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何况现在云梓辰正闲极无聊,能有人来上门陪他聊会儿天,可谓是求之不得。
“今日下了雪,公主怎么还特地过来?”云梓辰把公主让到了前厅,客气地说道,“那小子如今住在后院,刚听见他哭了一阵儿,现在应该又睡着了。”
这间前厅布置很是简单的,原本的李宅几乎空空如也,什么都缺,军营中众人东拼西凑,才布置出前后两间可以住人的屋子,桌椅板凳全不配套,前厅更是四白落地,空无余物。
嫄公主却也不嫌弃,在靠窗一把圈椅上坐下了:“我记得玫儿出生那会儿,每晚都哭个不停,嗓门可大得很呢,整个轩河宫都被他吵闹得不堪入眠——云将军今后怕是睡不好了。”
云梓辰解下腰间的钥匙:“嫄公主想去看看他吗?”
“不必了,天色已晚,就不去后院吵扰他们了。”嫄公主抬袖掩住唇齿,轻声笑着,“不过,将孩子锁在如此一间小房子里不准出入,这哪里是抚养,实在与幽囚无异,真不知鱼右司马是怎么想的。”
“他还没满月呢,能懂个什么啊,等到长大了能跑能跳,鱼老将军自有别的照看法子。”云梓辰哂笑一声。
“军中那些人还真是坏得很,明明就是自己贪生怕死,还要将你推出来。云将军年纪轻轻,本就不会照看小孩,如今住在这破落的小房子里,哪里也去不得。”
嫄公主不过三言两语,便点名了他与军营中人的矛盾所在。云梓辰心中暗自佩服,虽知道她是有意挑拨关系,但所说的每一个字,却也是云梓辰自己心中所想。
他冲动之下毛遂自荐抚养孩子,可这两日静下心时,细想当时的场面,又感觉自己是被众人演了一出激将的戏。若真是如此,那么云梓辰着实委屈。
“我到时候是生是死,还不就是公主您的一句话吗?”
“哎呀,云将军为何会有此想法呢。”嫄公主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一副娇弱可怜的神情,“其实那孩子于我们周姓而言,只是族中一位失去了双亲的可怜晚辈罢了,只是有人以他的血脉大做文章,仿佛我和玫儿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虽有见色忘友之嫌,可云梓辰还是得承认,嫄公主不愧有大昼第一美人的称谓,只要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你,又以这样细声细语的语气,无论她在讲些什么,你都会想继续听下去,全然没有脾气。
便听嫄公主继续讲道:“云将军你放心,待到玫儿接任大位,我自会将他接回到宫里来,当做自己孩子去抚养——哎呀,天有些冷了呢。”
嫄公主起身走到窗前,那窗户半开,外面的冷气一点点透了进来,屋檐上有簌簌的落雪声,她似乎是嫌冷,顺手关上了窗户。
“对了!都说了这么久了,您、您要喝什么茶?我来烧水!”云梓辰伸手将座旁泥炉中的火种挑开,丢入两块木炭,放上烧水的大壶,转身往矮柜走去,“这里只有我从紫天宫带来的茶叶,都是秦钺留下的……”
“慢着,”嫄公主笑了一下,从怀里小心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这是从皖地贡来的小叶茶,我很是喜欢,最是适合这种天气喝来驱寒了,临出门时就捎了些,想让云将军一起尝尝。”
“公主有心了,不过我可不懂茶啊,怕是喝不出好坏来。”云梓辰接过锦囊打开,里面是大约半两茶叶,色泽黑中带红,细长叶片边上的绒毛泛着红金色。
茶叶隔着锦囊,握在手中有温暖柔软之感,是残存的体温,云梓辰忽然有些害羞。他低头将茶叶一股脑丢进茶壶,又倒入开水洗茶,一阵奇异的香味便与热气一起扑到了云梓辰的脸上。
杯中茶汤鲜红,映出来云梓辰的脸色也发着红。不知是否是嫄公主随身佩戴的缘由,蒸腾的水汽中除了茶香之外,还有一些甜腻的香气,不像脂粉,又与寻常的花香不同。茄子小说网首发 www..
“云将军赶快尝尝看呀。”嫄公主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有奇异的光泽在闪动,像是倒映了杯中鲜红的颜色,她的眼中似有无尽的话语,可是对面的人却一句都读不出来。
被盯得背上汗毛直立,云梓辰尴尬地别过头去,不顾茶水尚且滚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茶叶似乎泡得过于浓,云梓辰喝下后反而觉得嗓子干渴起来,他回味了一下舌间残存的回甘,仍是带着甜腻腻的香气,那不似脂粉又不似花香的味道,难道真的来自嫄公主身上吗?
云梓辰在军营中听过一些闲言碎语,据说嫄公主天生了一副好颜色,从来不须涂抹胭脂水粉修饰容颜,也不喜欢熏染衣裳。想到这里,云梓辰的脸不觉更红了,他急于掩饰自己的失态,手忙脚乱地又倒了一杯茶,可就在慌乱的时候,他的手忽然被嫄公主握住了。
“公主你这、这是做什么!”云梓辰险些跳了起来。
眼前的女人越靠越近,她的身上散发出与茶香相似的甜腻香气,突然变得浓郁起来,云梓辰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直接推开似乎是太过粗鲁,但如果坐着不动,那就要出事了!
“云梓辰,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像一个人,可你,又全然不是他。”嫄公主的手指柔弱无骨,那是双养尊处优的手,似一块羊油一般滑腻柔软,“我来与你说说吧,关于他的故事……”
娇柔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云梓辰心跳如擂鼓,他仿佛回应了什么话语,紧接着头脑一阵眩晕,便坠入了无尽的黑甜梦中。
云梓辰惊醒时正是转天清晨,房间里仍旧昏暗,只有微光从窗棂纸外透进来。寻常习武之人天亮时分便要起床做每日的功课,如此年复一年,因而每到那个时辰,云梓辰便会自己醒来。
可今晨似与往日不同,云梓辰扶着昏涨的脑袋走出厢房来到前厅,便嗅到一阵清冷的茶香,只见桌上放了套使用过的茶具,杯中一泓鲜红的茶汤明艳动人。他正觉喉咙干渴,想也不想便要喝下,可当嘴唇触到那冰凉杯沿的一瞬间,云梓辰忽然浑身打了个激灵。
想起来了!
昨日昏迷前荒唐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是嫄公主握着他的手,慢慢向自己靠过来,他记得自己没能推开。
云梓辰惊叫一声,猛地将茶盏扔出去,撞碎的茶盏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抹红褐色的痕迹。而后,云梓辰便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却见昨日的服饰仍旧整齐地穿在身上,腰间那串钥匙也好好挂着——至于衣服里面,他一时来不及检查。
仍是不放心,云梓辰小心□□去了后院,此时天色尚早,雪簌簌下了一夜,在不大的后院中堆起数尺,雪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足迹。
也许真的是习武之人身上带了杀气,他刚一靠近后院的房门,在屋里的孩子便大声哭闹起来,婴儿的哭声在雪后寂静的清晨分外响亮,一下子惊醒了其他熟睡的人。
奶妈提着夜壶推门而出,正见到云梓辰杵在门口,不由分说便将他赶回了前院,显然他们对昨日发生在前院的事情一无所知。
云梓辰回屋推开窗,却见到前院到门口的一小块空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细瘦脚印。
她真的来过,而且并未离开太久。
幸好,云梓辰更换衣服的时候,没在里衣里衣中发现什么让人尴尬的痕迹。但这让他心中更为疑惑,嫄公主处心积虑将自己迷晕,又在这里停留了一宿的时间,究竟是为了做了什么?
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云梓辰已经在前院扫开了一片积雪,先打了一套拳,而后又练了两趟刀法,待到日头升到了屋檐上,云梓辰已是满头大汗。
凉风吹着他已经湿透的单薄衣裳,云梓辰的头脑清醒了很多,一片浑噩的思绪终于有了点清晰的轮廓,他回忆起,昨日黄昏的时候,嫄公主对他讲了一个人的故事。
端木陈张。
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浮现在了云梓辰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