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呼吸声

她的内心多次告诉自己——要打起精神来。

打起精神来,长野美咲。

现在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她的身边还带着五个必须要被送回家的孩子。

夏令营公司也开展过训练,在灾难发生时,作为老师的他应该如何保护身边的学生,以此将损失降到最低。只是那些灾难训练都是围绕着地震海啸,丧尸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存在于影视作品里的恐怖角色。

长野美咲努力整理自己的思路,将眼前的事情化为自己能理解的东西——他们现在处于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四周都是吃人的丧尸。丧尸可以理解为不能碰到的野兽,这样想的话和之前训练过的荒野求生没什么区别嘛。

这样想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真有你的,美咲。她在心里这样打哈哈给自己鼓气。

那些怪物的行动比较迟钝,并且除了司机先生,都十多岁的孩子。它们如果想之前那样走路追赶的话,步伐不会太快。但饶是如此,被白兰杰索提醒过的长野依旧不敢大意。丧尸虽然行动缓慢,但是它们又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永不会疲劳。一旦他们一行人停下,就有会被对方追上的可能,如果只是一个方向来的还好,森林这么大,如果追上来的尸体来自四面八方……

但是他们也不能不一直休息。

握住始终毫无信号的行动电话,长野美咲的目光明灭不定。

泽田纲吉的手被另一双同样温暖的小手握住。橘色短发的女孩牵着他,一起跋涉在森林内艰难的从这片无人森林中开垦出一条能走的道路。他们的队伍以行走在两五米开外的云雀恭祢为先锋,其次是白兰和清水爱,笹川京子拉着气喘吁吁的纲吉走在后面,最后则是负责断后防止有人落单的长野老师。

“呼……京、京子不累吗……”

“我的话还好哦。”女孩微笑着说,和双腿酸麻的纲吉相比,她的步伐轻快,甚至在遇到特别不好走的地方时还有余力让纲吉通过她的手借力。那双牢牢的反握住放在男孩掌心中的手温暖干燥,女孩体温通过两人相接处传来。虽然这样说有些可笑,但有那么一刻,泽田纲吉确实被女孩温柔轻松的笑容所安抚,如果能一直这样和她牵着手走在一起,真的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

“那爱酱呢,你累吗?”京子又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另一位朋友,作为和京子一样的女孩子,清水爱在车祸前就和京子的关系要好。

“我没有关系。”黑发黑眸的女孩淡淡地说,她的目光扫过两人牵着的手,泽田纲吉突然觉得有几分脸红。他挣扎的想要放开,却被京子更有力地握住。

“纲吉君,怎么了?”橘发女孩回头问道,她将男孩挣动的手当作了他不适的反应,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

“没、没什么。”在女孩干净的目光中,纲吉停止了动作——说到底,他也舍不得放开京子的手。

京子微微一笑,“纲吉君真有趣呢。”虽然是在逃亡的路上,但她的笑容依旧干净美好,仿佛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些可怕的事情,就像是天生就是负面情绪的绝缘体。她是队伍里除了云雀恭祢和白兰.杰索表现最平静的人,但和他们不同,女孩平静却来源于截然不到的东西。如果说云雀恭祢的冷静来源于他孤傲的本性以及对自身实力的信任,白兰.杰索的冷静来源于他游戏人间的恶意与无谓,那她的平静则来源于坚强的灵魂。笹川京子是一个令泽田纲吉想起自己母亲的女孩。泽田奈奈同样具有这样强大的灵魂,在年幼的纲吉看来,母亲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她的身边意味着安全。即使面对可怕的吉娃娃犬,只要他大声叫着母亲,妈妈就会出来帮他摆平在男孩眼中无异于地狱恶鬼般厉害的狗。

他们走了很久,越往上走,山路的坡度越陡峭。以泽田纲吉的倒下为讯号,跟在她身边的孩子们纷纷坐到了地上。他们已经不间断的走了两个小时,每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就连一向神情冷漠的云雀恭祢,虽然表情丝毫没有破绽,但长野美咲也从他的额头看到了一层薄汗。

今夜没有月光,森林非常黑暗。长野美咲的目光从每一个孩子的脸上扫过,他们是从山谷出发,一路向上,此刻应该已经爬到了半山腰。这座山后面的山顶就是向间山寺庙,那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建筑,寺庙里有充足的水源和食物,也有可以联系外界的电话,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但老师自己内心很清楚,按早他们现在的脚程,要想到达寺庙,至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她突然感觉到一丝无所适从。

虽然有提示周围的孩子注意上空,但她没有看到任何救援飞机。按理来说,寺庙里的人如果没有看到巴士应该会报警,但是天空却没有任何警用直升飞机出动的迹象。

长野美咲拒绝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发生异变的范围只有这座山就罢了,但如果连并盛町都被感染的话……或者这一切都只是长野美咲自己多虑了——或许只是寺庙的人没放在心上,又也许是警察没有出动直升飞机,只是用人力在山里搜索。

但她的内心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种现象的范围——真的只有这座山而已吗?

这个问题的回答,长野美咲不敢,也不能去想。

脆弱的神经摇摇欲坠。

——真丢脸啊,明明自己才是老师,明明下定决心要保护他们,现在却是这副狼狈的样子。

——是继续走下去吗?走到白天再休息?这些孩子能坚持下去吗?光线这么暗,大家都没有接受过登山训练,继续夜行很可能会出现失足意外……若是伤到了腿,在这种地方丧失行动力的话就完了——还是现在就停下来休息?如果被追上呢?

长野美咲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在下决定,一个可能会断送五条生命的决定。

“我们……先休息一下吧。”她咬紧下唇,拿出行动电话,屏幕冰冷的白光照亮了她憔悴的脸,她的妆完全花掉了,右眼的假睫毛在逃亡的路上不知道掉到了哪里,“现在的时间是24点55分,我们休息两个小时。大家趁这个时间赶快睡一会,老师来守夜。2点55分我们准时出发。”

泽田纲吉和白兰躺在森林的地上,没有家里软绵绵的床铺和温暖的被子,他们只能胡乱找了一些落叶当枕头。云雀恭祢则是不顾老师的劝阻来到了更远的地方,靠在一棵古树的树枝上闭目养神。而女孩子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京子和爱几乎是一沾地就睡着了。森林的夏夜有些凉,长野美咲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两个女孩的身上,强忍着睡意,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偶尔确认时间外,她很少开手机。一是为了保存电力,二则是担心光源会吸引到那些家伙——当然,这仅仅是她的担忧,一种基于文学作品的常识,但丧尸的设定在不同电影里是不一样的,目前他们对那些怪物的情报少的可怜。

它们有视力吗?是通过嗅觉辨认猎物?还是视觉?听觉?被它们咬中应该感染吧?感染时间要多久呢?一分钟?一小时?体质不同的人会有抗体吗?又或根本不存在抗体,打从一开始,这些东西就是更为远超出人类常识的东西?是完全不能被理解和解释的?

这些她都不知道。

泽田纲吉从沉睡中苏醒。

不,或许用惊醒更恰当。他的心率很快,呼吸急促,这种反应让他想起了当时在车上的恐惧。

森林里依旧一片漆黑,男孩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身边的白兰因为他的举动睁开了眼睛,白发男孩的眼神清明,“怎么了?纲吉君。”

泽田纲吉摇了摇头,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此刻内心那种诡秘的恐惧感。他环顾四周,他们的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异常。女孩那边还在睡觉,纲吉的动作带来了一连微小的摩擦声,一道白光照在了他的头上,那是长野老师的手机,“纲吉君?怎么了?”

“……还没到时间,要不要再睡一会?老师会叫你起床的哦。”

泽田纲吉回想着那种让刚刚的自己从梦中醒来的感觉,他似乎……在睡眠中听到了某种声音,所以才惊醒过来。

空气中的这种氛围,总让他会想起那些尸体——或者说魔女的使魔。

男孩仔细听了一下,现在四周很安静,连一声虫鸣都没有。没有任何奇怪的脚步声。那些怪物应该没有追来。

——不对!

他之所以会惊醒,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声音,而是因为是少了什么声音!

呼吸声。

清水爱的呼吸声,在刚刚突然断掉了。

泽田纲吉的颤抖了起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笹川京子的身边,动作快的让白兰和长野美咲都没有反应过来。笹川京子和清水爱都闭着眼睛,她们手拉手躺在一起,盖着长野老师脱给他们当作被子的小外套。棕发男孩一把抓起京子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她拖到一边。

他看到清水爱在下一刻睁开了眼睛。黑发女孩黑色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神志,只余下了对于血肉的贪婪。她张开嘴巴,向京子咬去。

“——!!”

她没咬中。

匆忙后退的泽田纲吉感觉到自己手下的手臂传来一丝挣动,他的动作太大,京子终于醒了过来,“好痛、怎么……”

清水爱再次扑咬了过来。这次是长野美咲将他们拉回来的。

女老师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步履蹒跚,肌肉僵硬。但绕是如此,她依旧不断向三个孩子逼近,唾液从她下巴留下,滴落在森林的地上。而这个一向爱干净、举止文静的女孩却对此毫不在意。她的眼睛浑浊,让人想起菜市场垃圾桶里的死鱼。双方周旋过程中,她追不上他们,就将手伸向前方,一边走一边不断够着他们。她仅有的思维渴望与他们近一点,再近一点——

眼前的一切对于树下的长野美咲来说,简直就像一场荒谬绝伦的梦魇,“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清水同学、清水同学她为什么突然……”

“大概是在逃跑的时候被咬了吧。”这是白兰的声音。

“怎么……”

“她是我们中最后出来的人,在逃亡路上被咬不奇怪,伤口应该比较隐蔽。当时情况太过混乱,谁也没有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白兰.杰索回答,“然后在休息的时候发作了。”

——原来如此,所以这个女孩才会在之前如此激动的指责长野老师吗……

被注定了死亡的命运,身边却是对此一无所知还拥有活下去机会的同伴,嫉妒和怨恨混杂着几分侥幸心理,她想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边同行,一边还要堤防其他人发现自己的情况,害怕被大家抛弃的恐惧……

“……”

长野美咲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干涩,声带的肌肉紧绷到几乎断掉。眼前的女孩已经再也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她那双冰冷中隐含残暴的脸让她觉得陌生,几乎无法和印象中那个独立聪慧的女孩结合到一起。如果说车祸里那些孩子们死去的事情给了她巨大的打击,那昔日熟悉的人变成吃人的怪物就是杀死她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无法想象会有人变成这个样子,头脑不受控制的将清水爱的脸带入到自己身上,只要稍微想一下就会让人无比恐慌。

年仅二十二岁的女老师在此刻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跪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白兰杰索捡起附近的一根树枝。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如果只有一个的话——”拿着宛如棒球棍一样巨大的树枝,白发男孩缓缓走到女孩的面前,他举起了树枝,高度正对女孩的头部“——倒是可以处理掉!”

碎裂声在森林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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