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这个送饭的人，果然就是一身混伙房打扮的胖子。
胖子好像也看见了石八达，眼珠子就像被撞了一下的弹球，滴溜溜一转，害羞似的迅速又利落地垂下眼皮。
石八达的笑容像失灵的刹车，怎么收也收不住：“我操啊胖子，你还真的在这里……奇怪，瞧这气派，你不是犯人？”
胖子不说话，急促地给贾康和石八达的茶缸里灌满稀饭，顺手丢进两个馒头、几块咸菜，推起饭车不见了。
贾康疑惑地看着石八达：“你认识这个送饭师傅？”
石八达点了点头：“他是我同学……他不是犯人？”
贾康矜了矜鼻子：“怎么不是犯人？正宗犯人，比咱们还犯人！咱们现在属于犯罪嫌疑人，他可是下了判决书的，”瞥一眼石八达，开始喋喋不休，“我跟他在一个号儿里呆过几天，这小子整个一个冤死鬼……他叫陈玉龙是吧？外号叫胖子，他自己说的。他说他跟一个在夜市卖裤衩的姊妹闹着玩儿，闹大发了，人家跟他翻了脸，他就被抓进来了。后来我看了他的判决书，哼，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么回事儿，他实实在在是个强奸犯……”“我知道，”石八达打断他道，“他判刑了，怎么不去劳改队？”
贾康说：“以前送饭的那个老头儿退休走了，胖子接班。胖子刑期短，在看守所直接服刑，就是大家常说的劳动号，很自由的。”
石八达笑笑，抓起馒头在手上掂了掂，很沉，小锤子一样：“死面疙瘩……”
贾康一把抢过了石八达的馒头：“嫌弃？给我！”
石八达抢回了馒头：“还是我来吧……”咬一口，粘牙，极力往下咽，嗓子有点儿疼，索性递给了贾康，“每天都吃这个？”
贾康已经把自己的馒头吞进了肚子，咬一口石八达的馒头，点头：“吃啥不一定，肯定比不上外面。咱得入乡随俗不是？伙食嘛，有时候还给窝头，窝头比这个好吃，能吃出蛋糕味儿来。早晨一个，中午俩，晚上一个。中午有菜，清水煮胡子。两头都是稀饭，苞米面的和黑面的。苞米面的叫‘邪涎’，黑面的叫‘老虎熊’，喝习惯就好了，大小也是粮食，饿不死也吃不饱，就这劲儿。为得是让你赶紧‘秃噜’干净了，好结案。赶紧吃吧，不然没有精神应付提审。”
一听提审，石八达直接蔫了，叶豪会不会“咬”我呢？他会怎么“咬”我呢？
有心把叶豪也投案了这事儿告诉吴岳，想了想，石八达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关吴岳的事儿，说了容易添乱。
端起那碗“老虎熊”，石八达低头闻了闻，还好，挺正常，有一股焦糊的糨糊味道。
喝了“老虎熊”，石八达坐到褥子上，歪着头望了望后窗，阳光明媚，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
门口有脚步声停下了，窗口打开，两个馒头嗖地砸进来，滴溜溜滚到石八达的腿边。
石八达正在纳闷，贾康捂着嘴巴笑：“够意思，哈哈，陈师傅够意思，这是给同学见面礼呢。”
石八达跟着笑了笑：“在哪里都这样，朝中有人好办事儿。”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刘所长手里提着一个铺盖卷站在门口：“石八达，你家给你送铺盖来了，接着。”
石八达想要站起来接铺盖，可是没有成功，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的裤裆里捏了一把似的没有气无力。
刘所长丢进铺盖卷，关上门，眼睛靠在小窗上：“洗把脸，一会儿就好提审了，别弄得灰头土脸的。”
石八达好像没有听见，双手抓着铺盖卷，犯了大烟瘾似的哆嗦。
贾康端过一只脸盆，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蘸着水往石八达的脸上擦，石八达的眼泪趁机流了出来。即便这样，贾康还是看出来了，边擦石八达的脸边哼哼唧唧地说：“哭吧，哭出来还好受点儿……”“谁哭了？”石八达打开贾康的手，双手捧起水，一下子盖在脸上，他觉得从指缝里流出来的全是眼泪。
贾康又开始给石八达擦脖子：“别装，谁都不是铁打的。徐宁那么刚强的一条汉子，刚进来的时候也哭过。”
石八达别过脸去，反手揪过贾康手里的毛巾，用力擦了几下眼睛，转回头来：“有烟吗？”
贾康学刘所的样子，一瞪眼：“给你个媳妇你要不要啊？”
石八达咧咧嘴：“那不敢要……康哥，这儿不让抽烟啊？”
贾康哼了一声：“抽烟？还让你在里面谈恋爱呢，想得美……不过也不是没得烟抽，你得有办法带进来。没严打之前，这儿管得松，有时候管理员在厕所里抽烟，会把烟头丢在那儿，运气好的话，可以捡起来，带回来。火，也有办法，用棉花夹根笤帚苗再用鞋底搓……钻木取火你知道不？就那意思。现在不行了，想抽烟的话，就得跟提审你的警察要……哎，有了！不是一会儿你提审吗？你偷偷把烟屁股藏在鞋里，带回来，咱们享受享受。”
石八达点点头，说声“一定”，打开铺盖卷，眼圈又开始发热。
一床褥子，一床被，里面卷着两件衣服，一件衣服的领口依稀可见一圈水渍，石八达怀疑那是他妈妈的眼泪。
贾康把毛巾递给石八达，他似乎理解石八达的心情，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石八达笑笑，换了一身衣裳，面对着墙根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心仿佛在刹那之间硬了起来。
蹲在昨晚的那间审讯室的地上，石八达在听小警察问话：“你再回答我一遍，叶豪敲诈杜玉松一案，你到底参与没有？”
石八达摇头：“我说过好多遍了，没有。”
小警察刚要发怒，老警察进来了：“叶豪那边的口供，跟马一立和石八达，还有吴岳的，能不能对得上？”
小警察摇头：“叶豪敲诈的这件事情吴岳没有参与。叶豪说他去找杜玉松的时候，马一立在场……”
老警察说声“等一会儿”，把刚脱下来的警服穿上，走出去，一记巨大的摔门声让石八达打了一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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