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会议室,在浅灰色的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香轻抚着自己那头挑染了几缕淡棕色的短发,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里透着长辈特有的那种包容与关切。
「哎呀,真的不好意思……」她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歉意,「那孩子身体也长大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多唠叨几句,我也没有其他方法。」
唐隐站在会议室的一角,看着陈香略显疲惫的神情,心里暗自思忖:这大概就是一位严格母亲最后的体面了吧。青春期与叛逆期,这确实是道永远说不透的难题。
夏慧突然转过身来,她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今天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衬得她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唐隐,来一下来一下。」她朝着唐隐招了招手。
唐隐踱步走到夏慧身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夏慧压低了声音,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探究与警惕:「难道你是道上的人?因为被人追杀才逃来这里的?如果被抓住,就要断肢谢罪?」
唐隐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压低声音回应:「哎,当然不是。切手指什么的只是开玩笑而已,我不会用这些事给大家添麻烦的。」
「……那就好……」夏慧松了口气,但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怀疑。
又被怀疑了啊。唐隐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更加低调才行。毕竟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的。
「……总、总之,不管什么杂活我都可以干,请尽管吩咐我。」唐隐微微低头,故作恭敬地说道。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睛,没人能看清他眼底闪过的那抹深意。
陈香整理了一下搭在椅背上的米色风衣,轻声说道:「啊,嗯,没有关系。反正这事上面已经定了,只是,住处安排好了吗?」
什么?唐隐心里一惊,他原本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被他们妥善安排好了。
「那我去跟大家打个招呼吧,这件事应该问谁比较好。」唐隐试探性地问道。
「基本上,关于土地的事,都是蓉婆婆在负责……」陈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慧接了过去。
「就是刚才的那位婆婆,她家就在我们开车路过的一间小屋。」夏慧补充道,她纤细的手指向窗外。
唐隐回想起之前宿舍钥匙还是赵刚从蓉婆婆那里借来的,看来这位老人在雾隐村确实地位不凡,就像个地主一般。
「她会不会在这附近啊,比如说,去探望花露了?」唐隐试着问道。
「哎呀,花露怎么了?」陈香闻言一惊。
「刚才不小心摔到头了……」夏慧赶紧解释道。
唐隐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给夏慧去解释比较好,自己则转身准备去拉开会议室的门,想看看广场外面的情况。
就在他伸手触碰门把的瞬间,门却从外面被人拉开了。站在门外的那张脸,让唐隐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差点就脱口喊出了那个刻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王丽娜。
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只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得像一泓死水,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雨夜的场景在唐隐脑海中不断闪回。
不可思议的死亡回溯现象,是这个奇妙的现象让他们得以重逢吗?唐隐不知道该不该这么想,但内心却无法平静。
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唐隐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初次见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稳,仿佛真的在与一个陌生人打招呼。
然而。
「那个。」
王丽娜只说出这简单的三个字,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她今天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衣摆随着她细微的颤抖轻轻摆动。
「哎呀?眼里进砂了吗?」她用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语气说道,可是泪水却像不受控制般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晶莹的水珠。
「怎、怎么回事,那个那个,陈香阿姨!抱歉,可以给我一张手帕吗!?」王丽娜的声音里带着困惑,似乎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失控感到不解。她修长的手指无措地在脸上抹着,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源源不断的泪水。
陈香连忙从包里翻找着,「哎呀,怎么了?手帕来了。」她递过去一条淡粉色的手帕,眼神中带着关切。
「我也不知道,这里没有在煮催泪瓦斯吧?」王丽娜接过手帕,试图用玩笑来缓解尴尬的气氛。
「难道是做给记者的腌兽肉过期了。」陈香配合着她的玩笑,轻声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开玩笑而已!怎么说呢,应该是因为更年期到了吧!?」王丽娜挤出一个笑容,可是那笑容在泪水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苦涩。
「哈哈,王丽娜,你还年轻着呢。」陈香温和地说道。
「啊哈哈……那个,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王丽娜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她的眼睛已经因为哭泣而泛红,但声音却依然保持着开朗活泼的语调,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一场幻觉。
「你就是今天搬到雾隐村的小哥吧……」她用着对待陌生人的称呼,让唐隐的心又狠狠地揪了一下。为什么她会突然流泪?难道她的身体也记得些什么吗?
「嗯。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唐隐故作轻松地说道,试图缓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尴尬。
「不不不不!你看上去非常好!怎么说呢,这应该就是个,神秘现象吧。」王丽娜连连摆手,她的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啊,我是王丽娜,休假回乡的学生,给你的第一印象可能有点糟糕,请多指教。」她深深鞠了一躬,黑发如瀑布般垂落。
看着她恭敬的样子,唐隐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那些共同的回忆,那些约定,那些笑容与泪水,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记得了。
唐隐站在山路上,回想着自己骑车迷路时的死亡,以及那不可思议的回溯现象。微凉的山风拂过他的面颊,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这种真实的触感让他不得不承认,就算再怎么违背常识,这一切确实发生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对于这种超自然现象,他实在无法作出任何合理的解释。或许,死亡回溯是以他的死亡为触发条件的?这样的话,只有他保留着上次的记忆也说得通……
但转念一想,真的能这么简单地下定论吗?
唐隐抬头望向渐暗的天空,思绪愈发混沌。就算其他人也保留着上次的记忆,似乎也完全说得通。况且,他自己的记忆也是支离破碎的,许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在关键时刻才突然想起来的。
也许,其他人虽然几乎完全忘记了发生过的事,但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些细微的感情碎片?就像王丽娜见到他时那突如其来的眼泪……
唐隐猛地摇了摇头,制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悲剧的结局尚未发生,他却想着寻求她的慰藉,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如果真的有缘分,等一切都了结之后,再重新追求她也不迟。毕竟,建立在死亡、绝望和吊桥效应上的恋爱,还是只留在小说里比较好。
和王丽娜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后,唐隐看了看手表,意识到时间所剩不多,必须尽快找到住处。想起之前的计划,他决定先去花露家看看。
黄昏的光线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那间木质小屋上,整栋房子显得安静而空旷。唐隐站在门前,犹豫片刻后,轻轻叩响了木门。
「谁?」
是小咩清脆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唐隐不确定她能否听懂自己的话,还是试着回答:「我是刚才的唐隐。」
「刚才是谁?」小咩天真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不是,啊……那个,我是唐隐,婆婆在这里吗?」
「不再。」
听到这个回答,唐隐叹了口气,看来是白跑一趟了。「我知道了,那再见。」他转身准备离开。
「嗯,啊,那个……哥哥,唐隐哥哥?」小咩突然又出声叫住他,但称呼还是不太对。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请、请等等。」
唐隐转过身,看到花露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纤细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弱。阳光在她浅棕色的长发上流淌,为她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既然遇到了花露,那就再等等看吧。
……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暮色中,花露纤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声音轻柔得几乎要被山风吹散:「……抱歉,久等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唐隐注意到她的手指正不自觉地揪着裙角,看来是个容易紧张的女孩。他缓和了语气说道:「我是来找蓉婆婆的,我看刚才的情形,还以为她到这里来看你了。」
花露抬起头,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我还没遇见她。」
「看来是啊,那我就先告辞了。」唐隐转身欲走。
「不,那个,请问你找蓉婆婆有什么事吗?」花露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像被自己的声音吓到般缩了缩肩膀。
「哦,没什么,我就要住在这里了,可住处还没有着落。」唐隐如实回答。
「住在这?」花露的眼睛微微睁大。
「……嗯,所以想找她商量下。」
「哦哦哦。」花露连声应和,语气中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意味。
唐隐正疑惑她这反应是什么意思,就听她接着说:「不过,你没有住的地方,这可不行。」
「嗯。」
花露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夕雾若起,狂宴将至。」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百丰庄人来说,起雾是很不祥的事,按本地人习俗,起雾时必须先洗干净身体,一个人闭门不出、一觉睡到天亮。」
褉、物忌、梦枕……这些词在唐隐脑海中一闪而过。
「……还真是有意思的习俗啊。」唐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如果不是知道那个即将发生的惨剧,或许他真会对这些古老的习俗产生兴趣。
「……那个,不知道算不算多管闲事,我知道一间空房的位置。」花露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些许犹豫。
「哎。」唐隐还没来得及细问,花露已经转身对着屋内喊道:「小咩,你自己去玩吧。」
随后她快步走进房间,取出一把泛着铜绿的古旧钥匙。不等唐隐开口询问或推辞,她就率先走出了小屋。
唐隐无可奈何,只得跟上她的脚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花露走在前面,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她穿过铺着鹅卵石的广场,向山坡下走去。
忽然,她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唐隐下意识地伸手要扶,却还是晚了一步。
「好痛……」花露揉着膝盖站起来,裙摆沾上了些许泥土。
「确实……」唐隐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没走多远,花露又绊了一跤。她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我常常会摔跤伤到头,疼痛什么的,我早就习惯了。」
「那可不行啊,你穿成这样,最好还是不要走到草地上去。」唐隐看着她单薄的连衣裙,不禁出声提醒。
这个女孩子比想象中还要冒失。
「这也是花家的职责。」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是这样吗?」唐隐歪着脑袋好奇道。
「蜘蛛是寝屋的侍女。」花露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
唐隐愣住了。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寝屋的侍女……指的是卧房里的女仆?这称呼怎么听都带着某种暧昧的意味。
毕竟这是没那么受到外界文明影响到的封闭山村,难道真的有一些粗鄙的习俗?
他摇摇头,试图甩开脑海中那些不太正经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