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隐走在队伍中间,不时回头瞥向落在最后的高梅。此时的她像一具行尸走肉,低垂着头,表情隐没在阴影中,让人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是纯粹的恐惧在折磨着她,还是在警惕着什么?这个问题在唐隐心中挥之不去。
穿过几段蜿蜒的山坡后,浓雾稍稍淡了些,一片开阔的广场渐渐显露出轮廓。陈香和赵刚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他们安然无恙,陈香立即迎了上来:“大家都没事吧?”
赵刚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眉头紧锁。两个人的出现让队伍又壮大了些,但莫名的压抑感却更重了。
“……老人还在睡觉吗?”钱进突然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赵刚神色凝重:“婆婆在换衣服,她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说完,他环顾四周,突然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去找其他人,钱进,你和我一起。”
钱进闻言立即嗤笑一声:“……你在命令我吗?”
赵刚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转而看向唐隐:“说不定需要男人帮忙,唐隐,抱歉,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这是赵刚第一次开口向唐隐求助。唐隐心里一沉,如果连一向独当一面的赵刚都需要帮手,恐怕事态已经严重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嗯,当然可以。”唐隐应道,他能感受到赵刚内心的不安。此刻的赵刚一定在担心,那些最值得信任的伙伴是否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正当三人准备出发时,陈香忧心忡忡的声音传来:“——那个,秦铭,现在方便吗?”
“怎么了,妈妈?”秦铭转身问道。
“可以去找一下秦义吗?他不在家里……”陈香的话音未落,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众人心中蔓延开来。
经过短暂的商议,大家决定分头寻找。唐隐、赵刚和钱进负责搜索平房区域,而秦铭、王丽娜和童小亮则去其他地方寻找。人群无声地散开,消失在浓雾中,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在雾气中回荡。
这是唐隐第一次仔细观察平房区域。木制的外墙已经被岁月染成了墨黑色,支撑的木柱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杂草疯长,几乎要将这些建筑吞没。在浓雾的笼罩下,这些残破的房屋就像是一具具倒下的巨兽尸体,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三人小心翼翼地拨开及膝的野草前进。
忽然,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什么小动物在快速移动。是普通的虫子?还是青蛙?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唐隐不敢大意,立即摆出了格斗的架势,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
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径,钱进停在一间破旧的木屋前,神情复杂地说道:“……花露就住在这里。”
“啊,这间小屋吧?”赵刚打量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建筑,屋顶的木板已经腐朽,墙壁上爬满了青苔。
钱进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可恶,为什么她要住在这种地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愤怒。
“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应该是花家的安排吧?”赵刚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我只知道她是自愿来雾隐村的,而且,花家也没必要这么做。”钱进反驳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惜。
赵刚冷笑一声:“难道她是来这里驱魔的吗?浪费时间。”
“……赵刚,我不介意你对我的态度,但是,你至少对她方尊重点。”钱进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不论如何,她都是百丰庄正统的长者家族吧?”钱进强调道,眼中闪过一丝骄傲。
赵刚不屑地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这里是雾隐村,【宴会】开始后,每个人都会被吞噬,这句话是她自己说的吧?”
钱进顾不上和赵刚争辩,快步上前敲门:“嘁……花露,花露!没事吧!!”
唐隐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两人的对话。赵刚对花家,不,应该说是对整个长者四家族都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敌意。这种敌意甚至让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厌恶。
回想起村里其他人对花露的态度,虽然没有钱进那样亲近,但也都带着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仿佛在对待一个异类。这种疏离倒也不难理解,毕竟雾隐村一直被百丰庄排斥在外,双方之间的芥蒂又岂是轻易能化解的?
几分钟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花露缓缓走出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华丽服饰,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上绣着繁复的金线花纹,衬得她愈发苍白的脸庞带着几分病态的美。
“……必须找到小咩。”花露开口说道,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显然十分焦虑。
一行人继续向前,来到了下一间小屋前。这间屋子比花露的住处还要破败,门框歪斜,窗户上的玻璃早已不知去向。
“……小咩,天亮了!”唐隐一边用力敲门一边喊道。他看了眼身边的同伴,花露那种柔弱的声音显然无法把人叫醒,而赵刚和钱进看起来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敲门声在寂静的雾中回荡,几分钟后,门终于开了。小咩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在门口,一头乱蓬蓬的短发还带着睡觉时压出的痕迹,显然是刚被吵醒。
小咩站在门口,迷迷糊糊地眨着惺忪的睡眼,一头凌乱的短发上还带着枕头压出的痕迹。她打了个哈欠,发出一声慵懒的声音:“……咩。”
“小咩,太好了!”花露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欣慰,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小咩的肩膀上。她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芒,长裙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光泽。
赵刚皱着眉头看了看逐渐亮起的天色,对钱进说道:“钱进,你带他们去食堂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花露,跟我走吧,小心脚下。”钱进温柔地说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花露那张苍白的脸庞。他注意到地上散落着几块松动的石块,伸手想要搀扶花露。
花露刚要迈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嗯……那个。”她转向唐隐,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晨雾中。她那双纤细的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唐隐疑惑地抬起头,晨露沾湿了他的头发:“嗯?”
“非常抱歉。”花露低着头,黑色长裙的裙摆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愧疚。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唐隐一时摸不着头脑,又傻乎乎地“嗯?“了一声。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钱进已经带着花露和小咩消失在了弥漫的雾气中。他们的身影逐渐被灰白色的雾气吞噬,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真的没问题吗,让钱进先走。”唐隐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仿佛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赵刚冷笑一声,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就算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我是想如果花露家的大小姐死了,就让他帮我收拾尸体。”
“不过,我已经知道死的人是谁了。”赵刚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
“不能排除狼太爷的可能性吧?”唐隐试探着问道,心里却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
“不要说了!”赵刚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高老伯起得比谁都早,要是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已经绕着雾隐村巡逻三圈了。”
赵刚的声音微微颤抖:“抱歉,高老伯家就在前面。”他指着不远处一间低矮的木屋,那里的雾气似乎格外浓重。
唐隐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跟在赵刚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在清晨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
木门虚掩着,没有上锁。随着门板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那是新鲜的尸臭味。刺鼻的气味呛得唐隐后退了半步,胃里一阵翻涌。
“……可恶,可恶……,可恶……”赵刚转过身,愤怒的吼叫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他的拳头死死捏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唐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赵刚已经失态,那就只能由他来调查现场了。这就是他站在这里的意义,他必须这样说服自己。
带着颤抖的双手,唐隐蹲下身开始检查尸体。与昨天的受害者相比,这具尸体的损坏程度要轻微得多。
但更让人不适的是,就在昨天,这个人还活生生地和他们说着话,谈论着村子里的琐事。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唐隐感到一阵眩晕。
高志杰的尸体平躺在地上,健壮的身材即使在死后依然令人印象深刻。他那引以为豪的肌肉仍然清晰可见,皮肤上的每一道沟壑都诉说着他曾经的力量。身上穿着一件已经褪色的灰色工装背心,布料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但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头部——整个头颅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就像被某种重物反复碾压过一般。破碎的头盖骨碎片混合着脑组织,在木地板上形成了一片狰狞的图案。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向四周蔓延,在晨光中泛着令人作呕的光泽。几缕灰白的头发粘在血泊中,无声地见证着这场残忍的谋杀。
与头部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躯体几乎完好无损。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仍然紧握成拳,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做着顽强的抵抗。
“要收拾吗?”唐隐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重。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具残破的尸体上,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
“那是当然……”赵刚咬着牙,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痛苦。他的手扶着门框,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唐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着眼前血腥的场景:“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你想做什么?”赵刚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唐隐。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一片阴影。
“我想再调查一下现场。”唐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虽然知道这样做违反了现场保护原则,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他们显然有着自己的处理方式。望着那具凄惨的尸体,唐隐知道他们不可能让它就这样腐烂在这里。作为一个外来者,他无权干涉村子的规矩,但至少可以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高志杰的伤势。与昨天那两具几乎被撕成碎片的尸体不同,这具尸体的伤口主要集中在头部。唐隐的目光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停留,大脑飞速运转着。
头盖骨完全碎裂的状态,加上皮肤表面密布的裂痕,却没有明显的切割伤——这显然是钝器造成的伤害。凶手一次又一次地对准头部进行重击,直到将受害者的头颅彻底毁坏。这种极具针对性的攻击方式,暗示着凶手可能对死者怀有强烈的仇恨。
“不是误杀。”唐隐喃喃自语,“这是蓄意谋杀。”
杀人手法的差异让唐隐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如果说夏慧和周正雄是被“污染”夺去性命,那么高志杰的死因似乎更符合“狼”的作案特征。他回想起昨晚在雾中看到的那个诡异身影——那究竟是单纯的狼,还是传说中的人狼?
但如果“污染”也是人狼所为,这就与当地的传说产生了矛盾。根据村民们的说法,污染是千明神——也就是山神的惩罚。为什么执行污染的会是与山神对立的狼神?
唐隐揉了揉太阳穴,这些零散的线索就像一团乱麻,每一条都指向不同的方向。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找到更多可以佐证的细节。阳光渐渐变得明亮,照亮了地板上斑驳的血迹,也照亮了这个充满谜团的案发现场。